徐丽将备好的厚厚一沓信封放到陈东实怀里,两日不见,她似乎比从前更加憔悴。
陈东实心酸不已道:“你赚点钱不容易,一下子全都贴给了我。这可都是你为自己存的嫁妆,我怎么好意思用?”
“什么嫁妆不嫁妆?”徐丽呛笑了一声,抚了抚渐老的容颜,“都快奔三的人了,还嫁个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嫁了不嫁了,以后只待在你身边就好。”
徐丽低了低头,脸上浮出一丝少女才有的羞色。陈东实不是不知道,除了那份共患难的兄妹之情,徐丽对自己的心意里,还包含着一番别样的私心。
“那我只要这些就好。”陈东实打开信封,抽出其中的一小叠,将剩余的大部分钱还了回去,“这些只当是我问你借的,童童那边,我得有个交代,我也就不装什么客气了。”
这是实话,陈东实能力有限,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出门赚钱,更没法大言不惭地说“我一分不要”,都是俗人,该低头得低头,谁都有周转不开的时候,他没那么高洁的品性,容许自己做个无懈可击的完人。
徐丽收好信封,想了想,说:“那也行,只要你好,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陈东实不忍关切,“算起日子,今天刘成林该来找你了吧?可惜我这个样子,连下地走路都费劲,没法帮你教训他了。”
徐丽扯了扯嘴角,没吱声,就代表陈东实说到了褃节上。
曹建德等人很快回来了,几人在屋子里坐了会,陪陈东实说了好一会子话,才依稀离去。
店里还得有人,香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曹建德和李倩手上都还有事,临走前曹建德打过招呼,麻烦护士看紧着点,这是警局定点医院,内外都是熟人,陈东实一个人在这儿还算安全。
不想众人前脚刚走,梁泽来了,刚好交个班,陈东实看他手上还提着一打香蕉,怪客气的。
“怎么样?好点没?”梁泽气喘吁吁,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般,脸上汗冒个不停,“一听说你醒了,我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赶了过来,怎么样,还痛不痛?医生说没啥事吧?”
“没事,”陈东实目光一紧,抬手摸了摸他的领口,“你这是”
如果他没看错,梁泽的领口上,沾了不少小麦色的粉底液。
眼前人的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忙理了理衣领,有意挡住那片斑驳:“天真热,连妆都花了”
“你一个大男人,化什么妆?”陈东实别过头去,算了,他也没心思想那么多,又不是李威龙,画不画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单位联谊我排个诗朗诵。”梁泽尴尬地笑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女同事帮我画的,我自己画那玩意儿个干啥,娘们唧唧的。”
“我饿了。”陈东实看向窗外,好像理所应当在索要关爱。
“那我去买吃的,”梁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屁股都还没捂热,“你想吃啥?”
“糖水炖梨,”陈东实目色迷惘,“双倍冰糖的那种。”
“这会子上哪儿给你弄炖梨,”梁泽面露难色,“炒粉吃不吃?”
“也行,”陈东实当然知道炖梨难买,他只是一时兴起,人脆弱时,就想做回小孩子,小小任性一下下。
梁泽一路直下扶梯,正想着附近哪有炒粉可买,曹建德的车出现在眼前。
原来他一直都没走。
“陈东实这事儿,我得严厉批评你。”上了车,曹建德做回威严有余的刑侦大队长,不留情面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保护好陈东实,除了监视他跟马德文和徐丽的动向,也是防着钟国华对他下手。可是你呢?你这些天在干什么,又是上门做客,又是吃雪糕,你在拍偶像剧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把这事儿交给你。”
“这次是我疏忽大意”梁泽满脸愧怍,“我原以为,只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别人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却还是被抓住了空档,就几分钟的功夫,我赶过去时,他已经得手了我都怪我放松了警惕,我罪该万死。”
“你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曹建德看着后视镜里某人的脸,“也别忘了组织对你抱了多大的期望。”
“我知道”
梁泽隐隐抽泣了一下,他没哭,只是红了鼻子,想到陈东实挨刀时,自己就在十米不到的地方,他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任由他倒在地上,不由心如刀割,比自己挨了一刀还难受。
“可是师父,”梁泽心有余震,“我也是人,是人都有感情。我只要一靠近东子,心就忍不住惊颤,忍不住离他更近一点。四年,我蛰伏了整整四年,才不人不鬼地回到乌兰巴托。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相比近在眼前的形同陌路,还不如当初一了百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曹建德的声音立刻提高几分,“儿女情长,是为大忌。成大事者,就该摒弃这些阻碍,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这个位置很好坐?威龙你知道的,在我的几个徒弟里,你是最有望做我接班人的那个。”
梁泽默然,他心知,曹建德的过去同样惨绝。他原与大部分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世俗而幸福的家庭,然而命途多舛,妻子被毒贩杀害,双胞胎儿子被活活浇了汽油,一个重度烧伤,成了植物人,一个当场毙命,六岁不到。原本的完满支离破碎,就只剩下经年之后一声悠远的苦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