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吗?”陈东实揉了揉滚烫的脸,“可我觉得,我们之间还算得不够清楚。”
两人看似在袒露心扉,但陈东实话里有话,没告诉梁泽自己偷偷留了张底牌——他只承认自己的确怂恿了王肖财报复梁泽,却没坦白答应马德文、暗中监视梁泽的事。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涤清罪恶,在梁泽面前,陈东实从执意留下那把手枪起,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好人。
“还叫我梁警官?”梁泽说,“我不大喜欢这个称呼。”
“那该叫你什么?”
“叫我小梁吧。”梁泽的声音哑哑的,像砂砾在铁板上跳舞,厚重中带着欢快。
或者
梁泽在心里回:nhnnxanpt。
蒙古语中的意思是,我所挚爱的人。
最后是陈东实陪梁泽去的。见面地点约在一处地下赌场,马德文提前派人清了间包厢,除了必要的张猴和两个女陪侍,就只剩下马德文自己和王肖财。
出狱的人,排面自然不同于往日。陈东实进门瞧着王肖财,才十多天没见,他便人模狗样地像是换了一个人。穿了西装,打了领带,皮鞋也是他没见过的牌子货,要不是那一咧嘴还是一口熟悉的大金牙,陈东实还真看不出这是监狱里待过的人。
王肖财见到陈东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两人的确是“老朋友”,且今天因着梁泽也在,彼此间的关系更增一丝微妙。
马德文从中引荐道:“都别干站着了。老王,还记得吧,这是我给你说过的,陈东实,徐丽认的老大哥。陈东实,这是王肖财,也可以叫他瘤子。”
陈东实同梁泽齐身入座,女陪侍随即为二人倒上香茶。要说享受,马德文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金蝶的总包不仅装修得像个紫禁城,就连今天会客的赌场包厢都采用苏州园林的构造,亭台楼阙,青烟袅袅,连陪酒女郎都穿着齐臀的改良式旗袍,柔中带骚,颇有些文化人的情调。
王肖财一脸痞笑,“我们见过,知己知彼。”
确实是知己知彼,陈东实笑而不语,接过美女递来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
梁泽温温开口:“早听德叔提起王伯,大赞您当初连剿警察窝、一人干翻一整个缉毒队的故事,梁某佩服,一直都很想向您讨教问询。”
王肖财神色一飘,目光如游魂般渡到那张与李威龙如出一辙的脸上,故作惊讶道,“这是?”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位,跟那个小警察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梁,梁泽梁警官。”马德文将糕点推到梁泽和王肖财面前,“你们都是有眼界的人,知道刀疤脸大势已去,一个两个地来投靠我,有你们这样的精兵良将,我老马何愁那群吃公家饭的?”
众人一阵哄笑。
陈东实垂眼观望,还好,王肖财见到梁泽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他不是傻子,有马德文在,自然不敢轻易对梁泽下手,就算有疑心,也得挑个方便的时候。
“我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王肖财撸了撸袖子,将胳膊上那一大片蛇盘牡丹的纹身曝露在陈东实眼前,“蹲了这么多年,《孙子兵法》没白读。我要是早几年有这意识,当初又怎么会中那小子一刀?”
话一说完,王肖财微侧过身,将里头的衬衫一把撩起,露出背上那道半米多长的巨型伤疤。
那是一条已经黏连痊愈的刀疤,从王肖财左肩胛处,斜穿整个后背,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怪异扭曲的紫色蜈蚣。
王肖财惶惶回忆道,“那小警察可不好对付,骨头硬得很。幸好我命硬,还了他四刀,不然现在各位就看不到我坐在这里喝茶了。”
陈东实瞟了眼身边的梁泽,只见他眼皮都没眨一眼,只顾轻抚着手上那枚隐隐含光的钻戒,表情深邃而不可测。
“你说呢?梁警官?”王肖财将一杯新茶推到他面前,“这样的人,他该死不该死?”
“该死,”梁泽接过对面递来的茶盏,吹了吹气,柔声慢语:“要我说,四刀哪里够,该多捅几刀才是,最好让他永远不能翻身。不然以后哪天诈尸还魂,来索你的命,德叔可就少了一个得力帮手咯。”
“梁警官幽默风趣,我喜欢。”王肖财勾起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泽的脸,“不过我想,还魂怕是不可能了。我那四刀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但我还杀了他那么多同事,想必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什么杀不杀的,怪吓人的。我老了,听不得这样动刀动枪的事。”马德文忙笑了笑,示意张猴先把闲人带出去,他站起身,高举着杯,对着在场三人道:“今天我老马以茶代酒,正式欢迎王兄和梁警官加入金蝶!”
茶杯叮当碰撞在一起,男人们都有些沸腾。尤其是梁泽,陈东实顺着桌底向下瞧去,见他那只半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拧成了颤抖的拳。
“梁警官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作为一线精锐,被特调到了外蒙,负责乌兰巴托的毒品清缴工作。”马德文“嘶”了一声,似被茶的余韵所惊艳,“现在他作为我的内线,埋伏在公安集体中,上次多亏了他提前通风报信,我们才避免被查处十多处重要窝点。”
“这都是应该的。”梁泽提起壶,毕恭毕敬地为马德文又续了一杯,“能为德叔效力,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气。”
陈东实望着杯中浮沫,皮笑肉不笑。
“听说梁警官年底要结婚了?”王肖财瞅了眼他手上的戒指,“想不到啊,这么年轻就要成家了,我要有你一半的模样,何愁光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