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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陈东实满心错乱,如此一来,他竟不知道该怪谁了。

大钟这孩子他吃不准,但老钟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钟国华生性安稳,在单位向来淡泊。平时也只爱钓钓鱼、养养花,从不愿在旁的事上多费心思。谁想这回却犯岂了糊涂,包庇起自己的儿子来。想到他在曹建德面前满口否认的样子,陈东实恍惚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乖孩子,你妈没白养你。”陈东实将思绪落回到眼前,当务之急,不是钟健翔和钟国华父子,而是眼前的小钟和他背后惴惴难安的母亲,他将小钟搂在怀中,轻声哄慰,“钟家幸好还有你明事理,你比你哥你爸要强得多。”

“那陈叔叔,我现在该怎么做?”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多事情,仍需要引领。

陈东实说:“你现在是男子汉了,男子汉最重要的事,就是照看好身边最珍爱的人。”

“最珍爱的人”小钟若有所思,眨巴眨巴两下眼,豁然,“我懂了,我要照顾好妈妈。”

“好孩子,”陈东实替他擦去眼角残余的泪:“至于你哥和你爸,陈叔叔会和警察叔叔一起,给你和你妈妈一个交代。”

是夜,陈东实独坐良久,直到对面楼的最后一盏灯灭了,才从昏想中回神,起身离开阳台。

他将床脚一堆没叠完的衣服叠了个遍,七扭八斜的,远不如肖楠在时整理得那般清爽。

陈东实提溜着短袖,坐在床边,看着那一摞杂乱的衣物,轻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给肖楠打了个电话。

“衣服该怎么叠?”陈东实自己也想不到,三十岁了,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电话那头的肖楠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怎么,就没再找个女的帮帮你?”

“我想童童了,”陈东实说出这通电话真正的目的,“肖楠,最近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我前天遇到个卖花的小女孩,漂亮极了,今天又看到老钟的小儿子,懂事得让人心疼。看着他们的脸,我总是在想,童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外面这么危险,她是否能平安长大?肖楠,我很害怕”

“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那头的女人唉了一声,小声地说,“要不是童童已经睡了,我可要让她好好听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这话就好像在说,我对童童就不上心似的。她每天吃好喝好,在幼儿园新交了好多朋友,晚上刚吃下一大碗火腿炖肘子,虽然她也不是我生的,但我爱她,一点也不比你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东实挠了挠头,在口舌上,他远不如肖楠那般灵活婉转。

“这个月的抚养费你还没打。”

“能不能宽限我一点时间”陈东实难堪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你记得下个月补齐。”肖楠的语气不冷不热,“快入冬了,记得自个儿去淘两件羽绒服。”

陈东实浅声应下,静静挂断电话,那堆没叠好的衣服还是没叠好,就像他一团乱糟的生活,周而复始地一团乱糟着。

那天晚上,陈东实少有地梦见了老母。他很少称呼她为“妈妈”,或“娘”,或者母亲。

在他印象里,自己的老母总是眯着一双眼,她幼时被蜡烛油烫伤,双目几近失明,泪腺也跟着出了问题,总是莫名其妙地流眼泪。陈东实很小时就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帮老母亲擦眼泪。

同龄的孩子,周岁左右便会扶着小板凳走路,在一众长辈的鼓舞声中,迈出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步伐。

但陈东实不是。

他的童年里,父亲是模糊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母亲是具体的,丰沛的,就像她发达的泪腺,爱意笼罩、降临至每一寸骨血。

陈东实的小脚丫子还没站稳地面前,他就会扶着小板凳,一点点抬起小手,擦去女人眼底的泪水。他会说,母别哭,那时他还不会规范发音,“a”读出来像“u”,老母的称呼由此而来。

陈东实梦见她坐在老家的田埂上,编制着鸡篓,脚边是那头小牛,他习惯叫它“花儿”。“花儿”是头母牛,再养大些能卖得更贵,但花儿的结局也注定好了的,为了帮老母治病,陈东实没等它长大,便草草卖给了农场主。

“老母”三十岁的他顺着漫天萤火虫,穿过麦田,有无数飞花在舞。

女人坐在田边,一下下抚摸着那头小牛,她告诉怀里的孩子,有业力的人,死后会化作他最心爱的小动物,静静地守护着他。

三岁的小陈东实仰望天空,抱紧小牛,说,“我喜欢花儿,那阿母死后会变成花儿吗?”

女人衔着笑说,“会的,阿母以后会变成一头小牛,永远跟在你身后,陪你一直走下去。”

三十岁的陈东实在麦田中狂奔,泪如泉涌。慢点走,远方的路凶吉未卜,请你等等我。

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让我替你再擦一次眼泪,最后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没有你的路会万分凶险,但我更害怕的是,你不在我身边。

这世间太多颠转因果,我盘桓潜行、步步见血,却还是放不下这思念情长。

“花儿”陈东实抿着泪,重重摔倒在田野里,他翻过身,将头没入枕巾,触及到的,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果然是梦。

陈东实猝然惊醒,泪淌了一脸,汗也淌了一身。

天微微发亮,照见他小麦色的脚踝。他坐起身,扯过件外套擦了把汗,扭头去浴室冲凉。

“谢谢你,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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