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当初和景将军他们无忧无虑把酒言欢的自己,好像已经不复存在了。
萧承祉也放下木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扶在桌上的茶盏边,略略缭绕,似一时有话想说。
唤我承祉
“云姑娘,如果我说,霍氏是因我而亡,你会不会怨我?”
这是萧承祉第一次念云海棠的姓氏,她蓦然一怔。
萧承祉垂下眸,略有思忖。
云海棠甫一抬首,见他面上隐约的晦暗中透着欲语还休的神色。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萧承祉的面庞朗若清月,只是蒙着一层浅淡的黯影,长眉微拧,接结得有些近,鸦睫下一双秋水湛湛的眸子虚虚浮在晃荡的茶水中。
“怎么会是因为殿下?”云海棠不明。
萧承祉用一只手握了握杯盏道:“霍氏并非普通民女,其实,她是京中一个极密的组织——倩影阁之人。”
“倩影阁?”云海棠诧异,”就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那个青楼?”
“是,也不是。”萧承祉解释道,“霍氏所在的‘倩影阁’其实并无实形,她们是由一群奇才异能、神秘莫测的女子组成。这些女子多是些无亲无眷的孤女,散落在京城的各处。她们执掌宫禁、周庐宿卫,专门刺探情报,但却从无人知晓她们是以何面目示于人前。因其身为倩,行似影,归于阁,故曰‘倩影阁’。
“你知道的那个倩影阁,作为京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青楼,其实也不仅是因为里面的舞姬众多,绝色非凡。更是因为,有传言,搜情倩影阁的探子中,也有人藏匿于此,以同样的称谓晃乱人心,只是不知道是谁罢了。”
云海棠听闻这一切,惊诧不已。若不是萧承祉的告知,她岂会料到,京城中竟还有这样隐秘的组织,更不会知道,在自己争夺花魁的青楼中,原来有人卧虎藏龙,暗吐芬芳。
原来霍氏是倩影阁的暗探,想到自己竟险些成了这个神秘组织的死敌,云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霍氏那日去时思庵,实则是跟踪于你?”云海棠心中推论一番,试探地问道。
“正是。”萧承祉眉角轻扬,倏尔觉得眼前的姑娘心思聪颖。
云海棠心想,一个暗探敢跟踪当朝皇子,定不是私自决断,必是受人所托,于是疑惑地问:“殿下可知她是受何人之命?”
萧承祉没有直答,只是自嘲般笑了笑:“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亲王,也不知会成了谁的肉中刺、眼中钉。”
他的语气愈发清冷,透出一股幽静的哀伤,让人莫名有几分心疼,云海棠不忍再追问下去。
萧承祉却孤自饮下一口茶,茶水在喉咙处滚了一个结,复而才有又抬眸望向她。
她的双唇微微抿着,好像尽力想隐住任何可能会刺痛他的话,清亮的双目间仿佛荡漾着一片波光粼粼,露出掩不住的担忧与关切。
云海棠本就生了双让人深情难忘的眸子,此刻女子纤弱又温婉的柔情脉脉盈于眸底,让他紧着的心好似倏尔被轻轻抚平。
“殿下是堂皇正大的皇子,千万不要自轻自贱。”云海棠想到上一世璟王透明般地存在,忍不住还是轻声劝慰了一句。
“海棠……”萧承祉的口中发出一声轻呢,“你可以唤我承祉吗?”
云海棠默然无声,眼眸忙躲闪开来。
只闻得萧承祉声线落寞,继续喃喃:“人人都尊我一声璟王殿下,却没有谁真正地与我这个王亲近。我不想你也这般唤我,好似他们一般与我遥远。海棠,你可以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可是殿下……”云海棠略有些迟疑,却还是脱口而出。
萧承祉这次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只是自己又继续说道:“太子有北玄世子这样的挚友,哪怕遥隔十载,依旧真情如故。庆王有太子这个同母胞兄,即便不涉朝政,也无论何时都不会被孤落。而我,在这世上,竟无一位这样的知己之人,甚至我自己都不能侍奉于我生母的身边。”
云海棠没有想到,堂堂的璟王殿下私下里竟有这样心伤的陈事。
如今他将这些暗藏胸襟的心事一一摊开来于她面前,没有一点的伪装和遮掩,更没有一丝皇子高傲的姿态。
她望着他舒展的肩膀,单单地落在椅背上,好似想放下重担,又好像想有个人能陪靠在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怜悯和同情,哪怕自己明明比朝中皇贵要平凡得许多。
“你的生母……”云海棠不甚了解宫中之事,所以也并不知道璟王的生母是哪位妃嫔。
此次邀她来望月楼,萧承祉显然是早已准备把一切说于她听。或许,他一直便在找寻这样一个人,一个对他毫无敌意与戒备,甚至肯愿出手相援之人,一个只需出现在他身旁,便能给他带来深深慰藉和抚平心伤的女子。
他不再隐藏任何的不堪,落落道:“我的生母早已被打入冷宫,我自小是养在太后膝下。”
原来他是这般光景。
云海棠蓦然想象出,小小的四皇子隔着高高的宫墙,明明知道生母在何处,却连一面都不能见,他会不会闹,会不会哭。
萧承祉一定不会。
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在这个残酷而又虚大的皇宫中生存,哪怕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但他的背后还有个手握实权的太后,哪怕这个太后待他并不亲。
“所以,我并不是你看见的这般光鲜,你也不必与我刻意保持距离,只要待我是个普通人,便好。”萧承祉说完话,眼中盛满了期待,还有这份期待随时可能会被破灭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