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清泪轻轻滑落冰冻通红的脸颊,云海棠的心像被剜去一般透着寒风,那些话仿佛昨日还在耳畔,今朝却随风吹远。
窦径踪想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却倏而浑身一抖,冷不防地用另一只手扶起墙壁,大喘了起来。
云海棠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之人,双眸静如止水,心死如灰。
只见他的脸色渐渐地憋得由红发紫,嘴唇也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想,自己在湖底时,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这般难堪,这般痛苦,这般挣扎,又这般无助。
窦径踪素来有喘鸣之症,每每发作之时气短咽痛,大汗心慌,云海棠便取了川芎、厚朴、黄精、羌活等,熬成汁,凝成丸,送他含服。
横刀立马的十指夜复一夜地围着药炉,沾满了药香。
后来,她才知道,窦径踪最喜欢的味道,不是让他舒缓的药味,却是花街柳巷里的水胭脂。
她默然地转身走开,让他悬在空中要递帕子的手,再次生生落了空。
“姑娘……”窦径踪好像想说什么。
爱的反面不是恨
窦径踪似乎有话想说,但一口气憋着却说不出来。
云海棠不想听,也不在乎,好似他所有的话,她都已经听得够够的了。
看着他喘鸣不止,她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间放下了从前恍如隔世的恩怨过往,那提灯等他回府的每一晚,那将菜肴守凉的每一餐,就像镜中月、水中花,变得不再真切。
原来,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连恨也恨不起来。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住过心里,如今走了,也留不下一点痕迹。
她心里想笑,上一世的自己竟将整颗心拴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一世,她只要与此人再无瓜葛。
墙边春枝摇摆,荫浅蔓藤牵绕,缝隙处投下几缕银光,恍得少女的脸庞如梦如幻。
她伸出纤长手指,摸着坎坷的指腹,却看不出一丝疼痛的表情。
少女淡淡地说:“窦径踪,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了。无论从前怎样,今日,我以过客之名,祝你前程似锦,从此天高云阔,我们两不相欠,各生欢喜。”
这番话,她不管这个刚刚才一面之缘的他,听了是不是会茫然,她只想把一切说清楚,算作对上一世的交代,而后过好自己的人生。
少女转身走了,没有分毫犹豫,留下窦径踪更加急迫的喘息声。
这条长街很长很长,长到她衣袂留下的最后一丝影子,滑过他的手,用了那么久……
云海棠去江氏药铺取回了寿礼,一并带回了江府的来信。
信上说,老太太过了初五,已从兖州出发,路上不敢太颠簸,大约十五能到。
上一世,江老太太寿终正寝是在这一年的隆冬,云海棠战败回京前的一个月,与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族人说,因常年调理养身,江老太太走的时候很是平静,没有受病苦半点折磨。
临终前,她似是回光返照,整个人清醒无比,对身后之事一一交代。
她说:“我走了,并无遗憾,唯有一件,愧对海棠……可是,人生这么长呐,谁又知道,哪条路该怎么选,才会无怨无悔呢?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翠喜将寿礼整理妥当,瞧见小姐又坐在窗前拢着袖子发呆。
今日,她便已这样痴痴地发呆数回了。
云海棠翦水双瞳略过窗棂,一阵微风不经意间轻抚了进来。
她不知道外祖母临终带走的是什么事,但如今,那些被忽略的过往,就像新生了藤的枝,一点一滴在心头蜿蜒开来。
“小姐,太傅府的晚宴你去吗?”翠喜找了个话题,将出神的小姐唤回来。
“阿爹在宫里怕没那么早回来,我自个儿去吧。”云海棠知道,每回战后归京,云怀远都要先去兵部上缴帅印,虽然战报早就送达,但亲上战场的人是阿爹,兵部那些纸上谈兵的人,总会攀着他问些具体情况。
阿爹只身一人,又要面对朝堂,又要照顾家眷,如今的云海棠只想帮他多分担一些。
太傅府后院,红绸结彩,官中女眷悉数拜见今日的寿星,太傅母亲梁老夫人。
云海棠多不相识,呈上贺礼后,便立在一旁,悄然听着左右声音,努力辨记着满院之人。
忽闻身旁一个身着嫣红蹙金锦霞纹蜀锦棉襦的女子,朝着她轻嗤了一声:“就送些药材,这么寒酸的礼,也好意思拿出手?”
一凛清冽从云海棠的眸中闪过,换作从前,早就将她撂身在地了。
幸好方才已知晓,说话那人是兵部尚书郭齐瑞府上的千金郭钰。
郭尚书与阿爹既为同僚,亦为掣肘,云海棠压着自己冷静行事。
受众人拥趸的梁老夫人,弥勒般地嘴角上扬,仿佛没听见郭钰的嗔怪,上前一步,拉起云海棠的手,只暖暖问道:“你家江老太太身体可好?”
云海棠上辈子没能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被眼前面色和蔼的老妇一问,无尽思念涌上心间,眼底蓦地湿了一层。
梁老夫人以为她是被郭钰说得心里委屈,又一把拉上郭家嫡女的手,笑眼吟吟地轻嗤道:“你虽跟了个不打仗的爹,倒不如云姑娘随她娘懂得多,这可是北疆的人参和灵芝,除了北玄王那儿有,咱们这儿的都不是这种,真真稀世珍贵得很,便是银子再多也寻不到的。”
“呦,是北玄王那儿的呀!”
经梁老夫人这一介绍,几位诰命在身的夫人围了上来,纷纷观赏着云海棠送来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