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不注意踩到断裂的钢筋,需要一只腿支在岩石壁上、靠皮肉增加摩擦阻力。小心地、去够那跨了一级的落脚点。
越往下走,光线被吞噬得越凶猛、黑暗反扑的势头越烈。
季庭柯嘴里一直咬着数字。他数着钢筋阶,堪堪蹭着一点石壁、脚下踩了个空。
幸亏不高,距离地面也就一两阶。摔得背先着地、硌得男人闷哼一声。
涔涔的冷汗,顺着矿工帽的边缘滑下来。
男人一手扶正了安全帽,另一手、摸到了背后硌着自己的四方玩意儿。
很熟悉的触感。
季庭柯摸抓在掌心里,他拿头灯一照——
是一部手机。
还是今年的新款。
被遗弃、胡乱扔在角落里。钢化膜都碎了大半。
季庭柯站定。
他戳亮屏幕,露出屏保:
一张被割裂的、中年男人的商务形象照。
在过去,自己还和季淮山虚与委蛇时。季庭柯就曾经见过这张照片。
在对方办公室的桌面上、七寸的相框里。
季庭柯捏着手机的边缘,他仿佛看到:
一刻钟以前,对方就站在这口通风天井下。借了一丁点儿的信号、拨出了号码——
对着自己,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过了通风天井下,再往更深处走。
才算是真正进入地下、进入斜井开拓的钼矿。
在那里,手机是易燃物、是累赘。
它会被屏蔽信号,变成板砖一块。
季庭柯拎着两只手机,试探地向前跨了一步。
两步、三步。
他注意到手机右上角,最后一格信号也消失了。
这一切,和他三天前、下钼矿时遇到的境况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
伴之而来的,还有风量降低、温度攀高的预兆。
空气中有颤动的迹象,发出“咝、咝”的氧气流动声。
季庭柯在原地站了几秒。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
折返至通风天井的正下方,有微弱信号的地方。
而后,他划开了自己的手机,在信号转圈几十下之后、终于打开了聊天软件:
男人的手指刚握过锈钝的天井梯,沾了橘红的锈斑,被他的指腹糅花。
他泛了红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几秒,点开——
“隐私”
“朋友权限”
“通讯录黑名单”
罗敷对外的社交态度,就像她本人一样,犀利、横冲直撞。
一则纯灰色的头像、网名单字一个罗。
季庭柯的嘴角颤了颤,很勉强地勾起一丝笑。
他终于肯将女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在她反应未及时、一响电话忽然拨过去——
季庭柯知道。
在当下,自己的声音一定会随着信号被吞噬,从而、被侵蚀得断断续续。
但,他还是叫出了罗敷的名字。
在另一端,女人的声音透了点倔强。
季庭柯能听到她将铅酸矿灯甩来甩去,玻璃罩撞地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