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她只待了半天,就带着我爹的骨灰走了。”晏尘水说完,看到他惊讶的神情,又解释道:“她不是讨厌我,只是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我又不愿意跟她走。”
只要他们母子没有分歧,今行不会多加置喙,只说:“不管你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哪个别的地方,我都会支持你。”
“我当然要留下来。我跟我爹发过誓,我要做法司最厉害的官。”晏尘水注视着他,眼中闪过犹豫、纠结的神色。不久,他下定决心说:“在我爹——”
他抿了抿唇,偏头看向窗外,“在我爹行刑之前,我和他见过一回面。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几个月前就把房契过给了我。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廿七那天凌晨,他爹在盛环颂的监视下回到家中,跟他说了许多话。有些话他听得真切,有些话入耳就很是模糊。
直到隔日上午,星央推他去观刑,他看到刽子手举起砍刀,血溅三尺,才突兀地回忆起所有,然后晕倒。
冬师傅说他受惊过度而致晕厥,郁结于心所以伤情反复。
其实他不怕砍头,也不怕在梦里看到他爹的头颅蓦地滚到他手中或是脚下。他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憋着一股气,要用很长很久的时间去缓解。但那都不是关键。
今行递过来一块手帕。
晏尘水连他的手腕一起抓住,继续说:“我此前一直认为拿我威胁我爹的不是贺鸿锦,舞弊案的真正主使也不是他。果然。”
那天,他爹拉着他的手,用身体遮挡住盛环颂的目光,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们父子年幼时常玩这样的游戏,他辨认得轻而易举,“我爹告诉我,威胁他的是漆吾卫的统领陈林,那个狼子野心的畜生。”
“别激动。”今行回握住他,使力支撑起他的愤怒,“陈林已经死了。”
“死了吗?”晏尘水怔了怔,而后更加用力地抓紧他,“还有陈林所效力的人,那对兄妹,他们没死吧?我知道你恢复了真实身份,你一定要争位对不对?我可以作为证人去揭发他们,到时候——”
“尘水。”今行叫他的名字打断他,用另一只手握住他一边臂膀,面对面地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不必考虑其他。这件事就交给我,不论如何,它很快就会结束。”
晏尘水反复地深呼吸,冷静下来,说:“可你不向他们下手,还能怎么办?先前你被陷害入狱,绝对也有他们的手笔。”
今行怅然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知晓,可互相攻讦、陷害,争来斗去,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反反复复,令人厌倦。
晏尘水拧眉:“那你打算……”
今行竖指在唇前,“嘘。”
晏尘水满脸的不甘被忧虑替换,他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星央敲门。
他只得收敛神情,叫对方进来。
星央面上的烦忧却比他还多。这个混血儿看向今行,欲言又止。
今行便和他道别,示意星央出去说。
晏尘水总觉得不安,后来试图找星央套话,可后者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说有事要做。
当天晚上,萃英阁便派了两个人过来替换星央。
但星央也没回萃英阁,贺冬还是次日才发现人不见了,赶紧去找世子。
今行已经换上丧服,说:“我安排他去接应桑纯他们了,冬叔您别担心,我们随时都可以联络。”
贺冬心想,我担心的也不止是那小子,正要开口,杨语咸匆匆过来,说是王玡天到了,正在前堂等候世子见面。
今行要赶过去,只能向冬叔抱歉。
贺冬能说什么呢,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事情再刻不容缓,也得注意身体。”
今行合掌向他保证自己会注意,随即和杨语咸一道去前堂。
下午时分,无风无日,有些闷热。
王玡天十分自如地坐在正厅最里的椅子上,穿着一身颜色素净的便服,只胳膊缠了一圈白布。他手里端着茶,手边茶几上摆着几盘茶点,不像是被叫来谈事情,倒像是专门喝茶来了。
杨语咸留在门口,今行到主位坐下,“你昨日不是推脱在为你叔父处理丧事么,怎么没披麻戴孝?”
“我爹还没死,我戴什么孝?至于太后娘娘,心意尽到,衣裳到了衙门再换也行。”王玡天吹了吹茶汤,轻呷一口,并不在乎两个死人。
反正皇帝下令,只让百官在长宁门外吊丧。
做儿子的都这种态度,其他人还能操上更多的心不成?
今行对太后治丧的一应事宜保持缄默,只回应他前半句,“这么说,你对于你叔父王正玄的死,并不惋惜?昨日你没有出席宫宴,但你叔父不可能不给你请柬,你为什么没去?”
王玡天:“长生观出了很紧要的问题,我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告假。”
今行:“什么问题这么要紧,你这两日都在长生观?”
“那倒也没有,毕竟我有柳从心替我劳累。只是事出得不巧,恰好耽误了宫宴。”王玡天放下茶盏,反问他:“我们说说那三尊佛像吧,你可准备好了?”
今行不接他的招,直说:“我在等你准备。”
王玡天抬手鼓掌三声,“不愧是你,比我还坐得住啊。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是有做两手准备,让我爹帮我物色三尊佛像,到十九那两天再悄悄运过来。但是你也知道,我爹现在出了事,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只能躺床上装病,没法子去处理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