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的时候,已是八月下旬。
昨夜刚下过雨,早起时雨虽然停住,天空还是半阴半晴的,薄薄的灰云缓慢地移动着,与地上如烟的雾气相互交映,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轮廓,变得飘飘袅袅。
温鸾深深吸了口气,略带寒意的空气顷刻驱散连日来的沉闷阴郁。
出乎意料,她没有被问罪,关了十来天,大理寺什么都没说就把她放了,如此轻易脱罪,直到现在她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
是因为他吧……
有人从乳白色的湿雾中向她走来,朝雾流烟似地向旁散去,他的身形逐渐清晰。
“回家。”他微笑着垂眸看来,唇角的笑意如秋日午后的阳光一样流泻,潇洒怡然,温柔明亮。
温鸾晃了下神,突然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用什么换的我?”
高晟牵起她的手,“削官为民,罚没家产,驱逐出京,永不叙用。”
温鸾顿住,一时酸的、涩的、苦的齐齐揉成一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担心,我能养活你,无官一身轻,咱们四处游山玩水,想想都快活得很哪。”高晟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温鸾不信,失去权势的权臣下场有多惨,不用想都知道,往后的日子,恐怕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担忧和害怕,只微微笑着说了声“好”。
原先的宅子已经
查封,不能回了,高晟带她来到一处小小的四合院,一应陈设用具都有,簇新簇新的,看着像是刚刚采买的东西。
洗过澡,换上新衣出来,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温鸾不由笑道:“大早晨起来就喝酒?”
高晟倒了杯酒放在她面前,“左右无事,喝醉了就睡,睡醒了,明天就要离京。”
温鸾愕然,“那这个院子,这些东西……”
“新买的。”
“你可真是!只一天,还值当置办这些东西。”
“是说我不知道节俭?”高晟朗声笑起来,“以前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往后还请娘子好好管教为夫。”
娘子……
谁是你娘子?
温鸾在心底偷偷反驳一句,却是接过了那杯酒。她酒量很浅,两杯下肚,已有了三分醉意。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高晟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心疼过我?”
温鸾沉默着,没有抽回手。
他锲而不舍,“有那么一瞬间你为我心动了,是的吧?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你醉了。”温鸾扭过脸,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高晟浅浅笑着,半趴在桌子上,看上去的确有些醉意朦胧,“我啊,从辽东到京城,权力、钱……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旦静下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时候,每一天都过得漫长无比,一天像一辈子那么长。”
“可现在,我
觉得一辈子太短了,短到一眨眼,就要和你道别了。”
“你喝醉了!”温鸾听得心惊肉跳,又不得不强作镇定道,“你要和我道别?好得很,现在我就走,永远不要来找我。”
她作势要走,然而人还没离座,高晟的吻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紧密得她透不过气。
一阵疾风吹过,树叶上的积水噼里啪啦地坠落,宛如另一场急雨。
白天成了黑夜,秋天亦成了春天,温鸾觉得自己成了枝头上的樱花,被时缓时疾的风儿吹着,绽放到极致,化在了暖融融的春日中。
厚重的床幔垂下来,房里仍有些幽暗,半边床铺空着,温鸾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竟是第二日清晨。
虽说没有受刑,大理寺的人对她也算客气,但蹲大狱到底不是住客栈,她心里又装着事,这十来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一口气全补齐了。
今天是离京的日子,她忙起身洗漱收拾东西,隔着窗子喊了一声,“高晟?”
高晟从柴房露出半个身子,“什么事?”
“没事。”温鸾缩回头,就是想知道他在不在。
高晟歪着脑袋笑了下。
院门响了,随着一阵杂乱的喊“老大”的声音,小院立刻变得嘈杂无比。
温鸾惊讶地发现,小安福、张家兄妹、老刘头他们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