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站在一处高塔下,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仰头看去,白茫茫天际满目荒凉。他再一次踏入了维尔德的梦境。
一个清瘦单薄的人影正拾级而上,向他走来。那张熟悉的脸孔显得成熟了些,周身沉静从容的气息让他如孤傲雪松般遗世独立,高不可攀。
他们擦肩而过,夏油杰怔愣着看着自己手中滑过的银亮长,突然意识到,他对维尔德的过去知之甚少,他那于遥远时光中孑然一身的爱人是如此陌生。
如此孤独。
维尔德孤身一人,迎着北境的风雪缓缓登上了白都中央用来礼赞神明的至圣银塔。
纯白色的斗篷被狂风吹得翻飞,露出鲜红如血的内里,他赤脚踏在冰凉的石阶上,银色的长月光般丝滑迤逦,将他清丽的面容衬得越圣洁无瑕。
随着他步履坚定地一步步前行,无数怒吼着,杀气腾腾地袭来的士兵与牧师瞪大双眼,不甘地哀嚎倒地,他们的手中还握着武器,想要将这个邪恶残暴的奸佞之徒推翻,却被无形的触丝割碎成一地肉块,死不瞑目。
犹带热气的鲜血慢慢汇聚,流淌成河,将纯白的地面染上不洁的颜色。大主教神色平静地踏过脚下的尸山血海,泰然自若地路过一个个曾经的同袍、学生和下属。
啊,被拦腰截断的金男孩是小莱曼,他的父亲是自己的学长,去年自己还为他庆祝过生日。他拉着他的手,祝他长命百岁。
那个倒在角落里的女战士妮可曾与自己在深渊战场并肩作战,他曾无数次将她从死亡中拯救回来。
那是裘恩这孩子的天赋不错,从牧羊人之子到白都祭司,身为师长,自己也曾为他骄傲。
维尔德默念着每一个死者的名字,他的双眸温柔清澈,如同被雨水浸润过的晴空般净透明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那面具般焊死在脸上的悲悯笑容此刻显得如此凉薄而虚假。但宽大袖口内紧攥的手指却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夏油杰瞳孔微缩,他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阻止不能,已经生的事无法更改,他的手穿过那个月光般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影,看着他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前。
腰间垂落的焚香金球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绵绵青烟驱散了他周身浓郁的血气。大主教登上了塔顶,解开了斗篷的系带,任由它被狂风吹飞,他一身朴素白袍,嘴角微勾,对着面前衣着华丽,满身金玉的老者优雅行礼。
“夜安,教皇大人。”
雪停了,金色的天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倾泻而下,在二人的身上笼罩出一层薄薄光晕。天地间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这一对貌合神离的师徒。
年迈的教皇注视着自己的继任者,目光幽沉平静,对塔下的惨案视若无睹,苍老枯瘦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坚不可摧。
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而厚重“你杀光了辛德曼帝国半数的贵族,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家族。开放粮仓,收缴私库,只为拯救那群卑贱饥民。”
“是。”
“你背弃了神圣盟约,将新星军团从西线撤离,派往深渊战场。导致莱尔斯公国被叛军占领。”
“是。”
“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先王迪亚托德二世斩于圣裁所,扶持一个血统肮脏的私生子即位。”
“是。”
教皇脸上和沉静宽和的笑容不变,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的年轻人,就像在打量自己精心完成的艺术品,一个奇迹。
“你将圣殿骑士屠戮殆尽,七圣徒中凡是反抗你政令的全部死于非命。今夜擅闯禁地,是为了取我性命。”
大主教缓缓起身,侧着头轻笑出声,他神情淡漠,整个人如皎皎皓月般矜贵清雅。他看
向自己师长的目光温柔而恭敬,缓缓拔出腰间短剑的手却沉稳坚定。
“是。”片刻的沉默后,他薄唇轻启,淡淡道。
“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人类对你们的迫害”教皇神色不变,在维尔德讶异的眼神中,浅描淡写地戳穿了这个本该无人知晓的阴暗秘密。
但大主教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我是为了拯救你们。”他的得意门生一字一句轻声答道,那双媲美星海的璀璨双眸中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是为了,完成他的愿望”
夏油杰呆呆地看着维尔德从容不迫地一剑刺出,将那个并不反抗,慨然赴死的老者一剑穿心。
“其实他对我不错,即便识破我的身份也待我如常,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我很尊敬他。”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维尔德看着垂跪坐在老者尸身前的另一个自己,目露怀念之色感叹道,“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杀光了他们就可以改变这个已经无可救药的糟糕世界。”
“亲爱的,你觉不觉得我很冷血”他歪着头眨了眨眼睛,调笑般打趣道,“人人都说我是疯子,暴君,忘恩负义的豺狼,自甘堕落的叛逆。圣灵在上,这些头衔加起来可真是够中二的。”
他看向高塔下的茫茫天地,低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这白雪下的枯骨残骸,都是我的累累罪行。”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夏油杰那低柔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的半身正紧紧拥抱着他,斩钉截铁,无比坚定地沉声道“不,你不冷血,你比谁都更勇敢。”
“你是个英雄。”
对于这些过往种种早已释然的维尔德闻言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自内心的明朗笑容。他转过身回拥住夏油杰,埋在他怀里贪婪地汲取着男人身上富有生机的炙热温度,轻叹道“你也是我的英雄。”
“醒来吧,孩子。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