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老太监王全英入内,恭敬禀告:“二位殿下,晚饭已经备好了。”
恰结束一局,瑞王起身相邀,“天色已晚,三哥,咱们边吃边聊。”
庆王点了点头,兄弟俩并肩离开书房。
前往宴厅途中,瑞王轻声问:“请帖给宋大夫送去了吗?”
王全英年事已高,低头驼背,飞快皱了皱眉,语气如常地回答:“送过去了。”
瑞王忍不住顺口问:“他在忙些什么?”
“这、这……”老太监顿了顿,扯谎答:“入冬后病人多,宋大夫在医馆里忙呢。”
瑞王信以为真,“难怪好几天不见他来坐。”
庆王听见了,随口问:“赏花宴,你一定请他了吧?”
瑞王含笑点头,“他不喜欢赏花,但酷爱品尝美酒,只要拿美酒当饵,一定能钓着他来。”
庆王看了看弟弟的笑容,沉默寡言,暗忖:姻缘委实奇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能融洽相处。
然而,到了夜间时,瑞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内当家?”
瑞王审视负责送去请帖的侍卫,惊讶问:“谁是宋大夫的内当家?”
侍卫不慎说漏嘴,陷入被逼问的困境,肠子都悔青了,支支吾吾。
少顷,瑞王闭了闭眼睛,罕见地发怒了,“快说!”
侍卫扑通跪下,战战兢兢答:“殿下息怒,小的今天去送请帖时,碰见了喝醉酒的周彦清,他是宋大夫的义兄,又无意中听见紫藤阁的下人议论‘外当家变心’、‘内当家伤心’、‘借酒浇愁’一类,具体内情,小的不清楚啊!”
瑞王半晌没言语,缓了缓神,一字一句道:“本王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周彦清是宋大夫的内当家?此前为何无人禀报?”
路窄
外当家?内当家?
他们虽无结契之名,却早有结契之实?
周彦清、周彦清……
瑞王端坐,愣愣盯着烛台,半边脸庞隐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处,久久不发一语。
侍卫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喘。
片刻后,毡帘被打起,响起了窸窣脚步声,管事太监王全英带领一个小太监入内,踏进暖阁,乐呵呵道:“殿下,该用药膳了,这是宋大夫精心为您开的新方子,滋补助眠,调理身——咦?”
老太监站定,扫视一圈,与惶恐侍卫打个照面,内心立刻暗道不妙,躬身靠近书桌,关切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瑞王盯着跳跃摇曳的烛火,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一直不禀报?”
“什、什么事啊?”老太监心虚赔笑,“老奴愚笨,请殿下明示。”
瑞王拿起玉石镇纸,无意识地把玩,须臾,镇纸一头倏然指向侍卫,语调平平道:“今儿他负责给宋大夫送请帖,在医馆没找到人,找去紫藤阁才见着人。结果,他无意中听见了些宋大夫及其义兄之间的闲话,听说,在紫藤阁众人心目中,宋大夫及其义兄‘虽无结契之名,却早有结契之实’,宋大夫是外当家,周彦清是内当家,他们兄弟齐心,素来亲密。”
说着说着,怒气丝丝缕缕聚集,嗓音越来越高。
瑞王逐渐难掩怒容,末了扬声问:“这些事,你明明知道,却一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殿下息怒。”老太监见主子动了真肝火,忙颤巍巍跪下,宽慰道:“您先别生气,请容老奴解释解释。”
瑞王念及老仆忠心耿耿服侍了自己二十多年,深吸口气,克制着愤怒,挥手道:“你起来解释,其余人下去。”
“是。”侍卫和小太监慌忙告退。
转眼,暖阁仅剩两人。
瑞王已深深陷入禁忌之恋,猛然得知唯一门客居然早就有了“内当家”,若非其涵养甚佳,当场便火冒三丈发怒了。
他勉强定定神,催促道:“你说,一五一十地说来!本王十分好奇,很想听一听宋大夫和他内当家之间的传奇故事。”
“殿下消消气,您忌怒,切莫气坏了身体。”
老太监站起,暗骂刚才的侍卫多嘴,“刚才那个负责送请帖的小子,年轻糊涂,道听途说的事儿,未经查实之前,本不该随口上报。”
瑞王压着怒火,“无风不起浪,虽是道听途说,估计却有些影儿,否则嚼不起舌根。另外,本王并未生气,这有什么可气的?好奇罢了。你别磨蹭,速将实话说来!”
嘴硬,您明明气得脸发白,还说不生气。
老太监不敢戳破,稍作思索,提醒道:“当初,宋大夫揭下皇榜之后,尚未进宫请脉之前,您便派人暗查其来历,他的底细,并不神秘,殿下应该记得吧?”
瑞王右手握紧镇纸,玉石的冰凉触感直透进心里,左手捏了捏眉心,竭力回忆,“本王当时病重,精力不济,神智常昏昏沉沉,只记得个大概。”语毕,他心思一动,睁大眼睛,昂首问: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却隐瞒至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冤枉,老奴冤枉啊!”
老太监哭笑不得,有些话却不能直说,小心翼翼道:“您当时派人调查宋大夫底细,目的是为了叫他配制毒药,故着重打探其医术毒术本事,其余一笔带过了。所以,咱们一开始便清楚他是紫藤阁阁主、性格桀骜不羁、交友甚广等等,但并不关注其私德。”
“因此,‘契兄弟’、‘内当家’之类的闲话淡话,谁也没提,以免污了殿下的耳朵。”
末了,老太监忍不住慨叹,“哎,真是世事难料,当初,谁能预料到宋大夫竟然、竟然能令殿下如此信任重用呢?简直做梦都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