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和谷都不由得同情了起来:“越智那家伙,这回得去厕所间里呆多久啊?”
伊角哭笑不得:“喂,和谷,你就别挖苦他了吧。”
“才没有挖苦他。”和谷咕嘟咕嘟地喝着麦茶,叹了口气,“越智那家伙,说真的签运也太差了,前五轮就接连抽到sai和进藤,简直是下下签啊……往年的时候,抽到伊角学长已经是很差的签了,没想到今年的下下签可以到这种地步。”
“没办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啊不过,这样一来,越智之后也不会遇见这么强的对手了吧,最多就是遇上我们这些院生老对手。指不定,也不是坏事呢?”
“说的也是。”伊角的脸色也随之凝重下来,“如果是我抽到越智这样的签,又会是什么样呢?”
伊角稳居院生魁首已经两年有余。论实力,院生之间,没有一人能有自信对他连赢两局。
然而两年来,连年落选,自然也不是毫无缘由。
心态问题——这四个字,说来轻易,改来难。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然而一颗勇者之心,怎会生于平易?经过千锤百炼,才有真金锻造;历尽沧海千帆,方能巨浪崩于前而不改于色。作为亲历者的进藤光深知,伊角前辈的棋,是自中国游学归来,才真正变得不一样。
伊角前辈是他的恩人。
如果当初没有伊角前辈,也许进藤光便会真的从此不再碰围棋,远离关于黑白的一切,永久地失去将佐为给他的一切传承下去的机会。伊角前辈虽大器晚成,入段之后,却上升很快,甚至因为周密的官子水平,比自己更早地成为了循环圈常客。
更何况,除却棋下得好之外,伊角前辈向来温柔稳重,当院生的时候就像大哥哥一样对自己多有照顾,后来入段了,他们几个从前的院生伙伴也没少在一起研习讨论、抱团取暖。
如果可以的话,进藤光希望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
然而,这里是职业资格考试。因此,她唯一能给到伊角前辈的帮助,只有尽己所能地,击败他。
此处是迈向职业道路的棋手们厮杀的战场。亮剑,才是对对手最大的礼敬。
前世今生在眼前流转,光端坐在棋秤之前,深深呼吸。
希望这一次,不必再有逢魔的一瞬。希望这一次,终于能跟你好好下完这一局,伊角前辈……
缓缓睁开双眼,进藤光拔剑出鞘。
……请多多指教。
轰隆一声,雷鸣电闪。
亮白的电光一瞬照彻天地,然后是豆大的雨点,倏忽之间,倾盆而下。夏日灰蓝色的骤雨洗刷着东京,连弈馆里的空气,都因之潮湿黯淡,叫人遍体生凉。
明明只是考生们陆续抵达考场的早上而已,却已凝重得仿佛黄昏。
时钟滴答的静谧之声中,传来了有人的叹息。
“真是可惜啊……”负责监考的平野老师看着今日的对局安排表,推了推眼镜,忍不住摇头。
“您说什么?”
“我是说伊角君。”
“啊,伊角君……是啊。真是可惜。自从和进藤对局过之后,就一蹶不振哪。”
“自那之后连输了几局了?”
“两局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有点危险了啊。”
“这孩子什么都好,偏偏心态和运气都——唉。明明是院生里最优秀的那个。”
“谁说不是呢?更何况,他这签运,也是真不怎么样呀……”
“怎么说?”
中年人的手指落到今日对局安排上,点了一点。
“喏,你看,他今天的对手是谁。”
而望见那四个字,谁都不能不为之发出更深的叹息。
穿过重重雨幕,优雅地收伞,藤原佐为步入室内,刹那间仿佛点亮整间屋舍。他朝二位老师彬彬有礼地颔首致意,然后才前去放包、换鞋、重整仪表。
最后,才端坐到棋桌之前。振袖肃容,凛然待发。
如菊,如竹,如弓。
伊角慎一郎今日的对手,正是藤原佐为。
本届职业考试中,最大的怪物。
滴答,滴答,滴答……
伊角慎一郎从未经历过如此慎重的一局。光是开局,就已经耗去了他近一半的时间。然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无论如何长考都不过分的对手。因此,即使这盘的开局藤原佐为下得四平八稳平平淡淡,伊角也不敢轻率以待。赛程过半,所有人都已经绝望地明白,藤原佐为是一座可以跟名人平起平坐的高山;除了高山仰止,他们似乎别无办法。
然而,伊角慎一郎已经没有退路。
由于藤原佐为与进藤光的存在,除却他们二人之外,其他人至少都是两负起步。最终出线名额只剩下一个可争,最终的角逐只在一两局之间。而在输给进藤的打击之后,他已连输两局——若再不将状态调整回来,他便将至悬崖边缘。
再往下,便是万丈深渊。
然而,要怎样才能赢过这样一位差距过大的对手?究竟要怎样布局,才能在一位堪比头衔持有者的强者手下,争得喘息之机?伊角不知道。他绞尽脑汁,穷尽心力,好不容易苦苦寻得一条做活之路,以至于直到中盘的某一个瞬间,望着某一手棋,他才忽然意识到:
藤原先生他是……在对我下指导棋吗?
犹如亮白的闪电劈过脑海,这一瞬间的震惊、难堪、以及白炽高热的愤怒,几乎将伊角的心脏在静默中击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攥紧了拳头,他浑身紧绷,几乎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