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真人没答话,雁回知道她现在神志不清,便也撇了撇嘴,走到柜子那方道:“我开你柜子咯?”她问这话只是本着礼貌的角度,本没期待能得到栖云真人的回答,但当雁回打开柜子的那一瞬间却听得淡淡的两个字传来:“回去。”
雁回一愣,转头看栖云真人,她也依旧远远地望着远方,背影半分未动,就像刚才那两个字是雁回的幻听一样。
雁回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却再没得到回答。
雁回便也只好自己取了衣服换掉。
心口上的伤被天曜咬得吓人,而且一碰就痛,雁回便没急着出门,就在栖云真人的地上盘腿一坐,开始打坐起来。
直至夜间,月色漫过窗框照到了雁回的衣裳之上,
随着外面屋子一声舒心的喟叹:“醒了。”
雁回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握了握手,感觉到体内内息在四肢百骸游走,她一笑,感觉实在舒畅极了。虽然心头这伤伤得重,但有了修为,要好起来不过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有实力在身,就是心安。
她踮起脚,愉悦地蹦跶了一下,正打算出门,但见栖云真人竟然还在窗户边站着,望着的方向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雁回一时好奇,便也凑了脑袋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往远方望,然而除了夜幕并没看见什么。然而看见天上月亮的方位,雁回倏尔愣了愣。找找方向,那方竟是辰星山所在的方向。
再仔细一想,前些天雁回第一次在这小山村看见栖云真人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极目眺望着远方,盯着的也是这个方向……她在看什么?或者是说,她在张望些什么?
“真人。”雁回转头专注地看着栖云真人,“你在望辰星山吗?”
栖云真人眸色微微一亮,但嘴唇却张了张,她转了眼眸看向雁回,目光紧紧地盯着雁回,她张开嘴,唇形微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雁回出了栖云真人的屋子,适时天曜身上正绑好了绷带,他光着上半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天曜眼眸一抬,不出意外地与雁回四目相接。
这一瞬间,雁回只觉心口倏尔“咚”的一
声跳,眼睛里奇怪地看见一道金光自天曜身上流转而出,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骨骼的形状,一如她先前在那山洞之中冰湖之下看见的那龙骨散发的金光一样。然而奇怪的是,这光华好像却只有她看到了似的,一旁收拾药盒的蛇妖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雁回也没有吭声,只往桌边一坐:“醒了就赶紧给栖云真人治病吧,别耽搁时间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来喝,“毕竟,咱们谁都不想见到谁。”
天曜目光淡淡的,声音虽然沙哑,但语气倒是波澜不惊:“这话你倒说错了。”言下之意便是与她杠上了,还是说……还有别的事想算计她?
雁回重重地将茶杯放下,瞪向天曜。
蛇妖在一旁收好了药盒,站直身体道:“他体内气息仍是紊乱,今晚怕是还得歇一歇。”蛇妖当然并非是在担心天曜,他只是怕天曜气息紊乱,没将栖云真人完全治好那便麻烦了。
雁回只得哼了一声,扭头就出了房门,翻身一跃,跳上到房顶上躺下,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屋顶看着月亮,雁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天的事,可这两天实在把她累坏了,身体又带了伤,没看多久,她便觉得迷迷糊糊地想睡觉,然而心头始终勾着事情让她没法完全睡着。于是那一双眼睛便一直一眨一眨地挣扎。昏昏沉沉地不知待了多久,雁回忽听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她坐
起身,看见了院子里正在打水洗衣服的蛇妖。一个蛇妖洗衣服……
雁回好奇地瞅了一阵,发现他洗的还是栖云真人的衣服。雁回奇怪,趴在屋顶上,在寂静的夜里小声问他:“一个净身术不就干净了吗?怎的还动手洗?”
蛇妖头也没抬,只道:“术法虽然方便,但还是洗洗晒晒才能让她穿得更舒服。”
“你倒是有心。”雁回撇了撇嘴,许是睡不安心又无聊得紧,她便生了点八卦的心思,她一翻身跃下屋顶,在蛇妖身边走了两步,站定,“说来,我先前便想问了,你一个蛇妖,道行也不见得怎么高,却是为何与栖云真人有缘相见,又是为何喜欢上她的?”
蛇妖手上动作一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一边揉搓衣服一边道,“你也知晓,中原灵气远比西南一隅充足,几年前我与几个同宗越过青丘国界在中原偷偷修行,不慎被几个修仙道者发现。一路追赶,我与同宗走失,迷路于荒山之中……是栖云救了我。”好似是想到了当时场景,蛇妖神色柔和了许多。
“适时我身上带伤,被逼入绝路,萎靡于草丛之中。栖云路过那处,见她装束,晓她气息,我满心绝望,只道要命丧那处,却未曾想,她将错路指给了追杀而来的几个道士。”
雁回闻言微微诧然。
这几年修仙界整个充斥着一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论调,妖即恶,恶必诛。
栖云真人身为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的掌门人,却是个对妖怪“心慈手软”之辈吗?
雁回并没有听过这个说法啊。但细细一想,似乎在每次绞杀入侵中原的妖怪行动中,栖云真人虽然不反对,但确实也是基本不怎么出面的。
“彼时我尚年少,自小便与同宗生活在一处,于世事未有见识,并不知晓她是谁。当时只知道自己快死了,而这个人救了我,我便拽了她的衣裳,让她带我离开那个地方,送我回青丘国界。”蛇妖说着,自己笑了出来,“栖云当时也笑我,‘小小蛇妖,胆量倒大。’”
雁回也笑:“你这要是落在我师父或者一众师叔手里,还等你拽他们衣角呢,早被剁成肉末了。”
“可她还是带我离开了那里,送我到靠近青丘国界的地方,让我自己回了西南。”蛇妖神色温和,“那时正值一年春好,至今我依旧记得那一路的飞花与暖风……”
雁回点头:“然后就喜欢上真人了,所以现在这么拼命地护着她。”
蛇妖轻咳一声,微微侧了头,还似有些害羞:“并……并不是因为如此,只是当年她救我一命,如今我便以命相报。”
雁回静静地看了蛇妖许久,她其实也挺懂这样的心情的。对一个人有敬仰,有崇拜,有爱慕,而当自己还欠了那人一条命时,这份感情便怎么也简单不了了,日复一日,越刻越深,越发控制不住,难以忘
怀。
雁回沉默一会儿道:“你便没有想过,就这样一直下去,其实也不错……”谁都知道,若是栖云真人当真好了起来,即便她对妖怪心怀仁慈,但也依旧是不会与一个妖怪在一起的。
蛇妖一边将衣服拧干,一边道:“她是立于仙山雾霭之上的人,她不会想过这样的生活的,而我只想给她她想要的,那便是最好。”听得此话,雁回便不再开口,只看着蛇妖将衣裳晾了,然后走到栖云真人屋里,轻声劝她睡下。
雁回一个人立在院子里,望着天上明月,一声轻叹。妖中也有长情者,只是这话说给辰星山的任何人听,他们都不会信吧。
翌日清晨。
天曜坐在床榻之上,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精神头看起来却好过昨天几百倍,雁回看见他时挑了挑眉。看来找回他的东西之后,他身体恢复的速度确实有了不少改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