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也是诧然,天曜与素影的事,在江湖之上从未有过传闻,以至于现在修仙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素影和清广真人当初联手杀的是一条千年妖龙。看烛离现在的表情,显然,妖族一般人
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天曜只望着大医师,眉眼薄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医师说这话时神色十分奇怪,像是在极尽讽刺挖苦天曜,但她自己的目中却带着几分痛色,“喜欢上那些没心没肺的仙人,害得自己落到这般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天曜听着,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雁回一直都知道,惨遭素影“分尸”这事是天曜心底深处的隐痛,他原谅不了素影,也没办法原谅当时爱上素影的自己。他不去反驳大医师,是因为他根本无从反驳。他的伤口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预料地被挑开,而他不躲不避,是因为……他也在借此惩罚自己。惩罚那个住在他心里的,当初那个愚蠢的爱上素影的自己。
“你就是活该!”
“够了。”雁回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挡在天曜面前,目光盯着大医师,黑瞳中泛着冷光,“有什么好活该的。”
被雁回打断了话,大医师十分震怒:“我说话何时轮得上青丘国外人插嘴!”她随手一粒药丸便对雁回掷来,雁回眸光一眯,只从这一手便能看出,这个大医师或许医术很高,但是身法功夫,实在……太菜了!
雁回随手一挥,那粒药丸便霎时被雁回挡了回去,打在大医师身上,力道比她丢过去的时候大多了,砸在她肩膀上,径直让她痛呼一声,随即药丸炸开,她肩上便立即开始奇痒难耐。
大医师一咬
牙,连忙放了医药箱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药。
“我这个青丘国的外人接着我的话说。我身后的这个人,有什么好活该的?”趁她慌乱之际,雁回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爱就爱了,伤就伤了,傻就傻了,他碍着你家孩子上街打酱油啦?别说他以前爱的是仙人,就算他爱的是猪是狗是鸡是被丢在地上的破石头,那也跟你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他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他人、对不起道德、对不起真心的事。真正活该的,该被你骂、被你训斥的人,是那个算计权谋、践踏人心的卑劣者。这样的卑劣者与仙人妖怪的身份无关,与高低瘦胖的身材无关,只与心有关。”
“和你无关,和我无关,和他更无关。”一席话后,屋里静默无声。
翻出药瓶的大医师也是拿着药瓶没了动作,好似她自己制的药也没有那样奇痒的效果了。
“蒲芳!”外面倏尔传来一道带着几分气弱的男子呵斥声。大医师闻声,陡然回神,抓了地上的药箱,像兔子一样登时便跑出了门外。
“你这脾气倒是越发不知收敛了,给我回来!”那人喊着,但是蒲芳已经跑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便传来那男子的咳嗽声。
烛离立即行到门口,雁回难得见这素来喜欢端着几分架子的半大小孩给人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三叔。”
外面一直咳着的男子被人扶着进了房间,烛离
也连忙去扶了一把。
见了来人,雁回不得不叹,九尾狐一族的妖怪,委实都长得太好看,实在太好看!即便那一双眼睛泛着灰色,没有丝毫神采,但这五官身形,仍旧是凡夫俗子所望尘莫及的俊朗。
烛离将来人扶到屋中坐下,虽然烛离这半大的孩子得叫这人三叔,但他看起来不过也就与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没什么区别,只是眉宇间带了几分青年不会有的沧桑罢了。
“天曜啊……”
雁回这里还在观察者他的容颜,忽听他似叹似感慨地唤出了天曜的名字,“一别二十余载,你且安好?”
他话一出口,雁回便是一愣。先前雁回便有在心里琢磨,天曜以前认识青丘国九尾狐的人,那这次来青丘或许会遇见他的故人。这下果然遇见了,但谁能料,他的故人,竟是九尾狐皇族的身份!
“尚且安好。”天曜浅浅答了一句,他看着三王爷的眼睛默了一瞬,“长岚如何?”
“呵。”长岚一笑,“余一命,苟活而已。”言罢,他拍了拍烛离,“我与故人有旧事要叙,阿离可否帮我带信给国主,令天曜明日前去觐见?”
烛离闻言,没有不应的道理:“我这便去与皇爷爷说。”
烛离退了出去,其他仆从跟着便也离开了。那大医师留下的童子也懂事地请雁回去另一个房间给她针灸。雁回瞥了天曜一眼,见他并没有留自己的意思,于是也就随童子一并
离开了。
谁都需要给自己的过往留一点秘密。
烛离很快便回来了,大国主应允了长岚的要求,让天曜和雁回明日再进王宫之中。拖一天是一天,雁回偷偷松了口气。
“那你现在先随我回去吧,三叔与天曜估计得聊一阵。”
适时小童子刚给雁回做完针灸,在旁边福了个身,插了一句话进来:“世子,大医师说姑娘的伤得治九日呢,这九日最好都留在三王爷府里,医师方便时刻来照看。”
雁回一琢磨:“也对,我在这里看病,天曜在这里和故人叙旧。住这里也方便。”
烛离嘴巴张了张,但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带走雁回的理由。见雁回已经开始给他掰着手指头数,让他待会儿命人把她的那些小破玩意儿拿过来,烛离咬着嘴忍了许久,最后是一使气,扭头就走了:“自己来拿,我没那么多人手派给你使唤。”
“哎……”雁回看着烛离出了门,撅嘴嘀咕,“小屁孩个子不高心眼也小,倒是这脾气蛮大。”
一脚迈出门的烛离被雁回这话捅穿了膝盖,他咬牙忍了忍,下定决心回去就把雁回那堆破东西给她扔了。
傍晚的时候七王府来了两个人,将雁回与天曜不多的行礼都搬了过来,雁回掂着自己包里的银子想,烛离这小屁孩原来也好口是心非这一口啊。
这天,直到用了晚膳也没见天曜从那屋里出来。
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叙旧叙了
这么一大整天……在小道消息横生的辰星山长大的雁回,心里难免不生了点诡异的猜测。
猜得太入神,连带着晚饭也没吃好。待得入了夜,她肚子便饿了。思索一番,她自己摸去了厨房打算偷点馒头填肚子。她刚进了厨房在灶台边转了一圈,便听见更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是老鼠,雁回往前走了几步,在水池旁边一转,一个蹲在地上正拿着鸡腿啃了满脸油的人被她抓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半晌。雁回决定放下心头其他所有的疑问,只专注于一个问题:“你不是备受尊崇的大医师吗?为什么会落到偷吃的这样没出息的境地?”
蒲芳将嘴里的肉吞了下去,一抹嘴道:“你不也是座上宾吗?干吗跟我一样来偷鸡摸狗的?享受这样的快感吗?”
雁回无言以对。她只是怕自己要口吃的,便要喊醒整个伙食房的人给她准备热菜,麻烦别人实在让她良心不安。想来这大医师,想的与她也一样吧!这样一想,雁回对这个态度恶劣的大国师稍微改观了一下。
“哪儿拿的鸡?”
蒲芳头也没抬:“第三个灶台最里面的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