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慢着点,吃成这样,活像个乞丐。”
皇后卢氏是个雍容和气的妇人,尽管已经万分嫌弃了,语气还是端庄柔和的。
端着一张虽已经开始迟暮但气韵愈发醇厚的脸,卢氏慢条斯理地用着自己的那份羊肉羹,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不为任何人所动的沉稳安定。
元宁帝不管不顾,只大口吞咽着肉羹,嬉皮笑脸道:“还不是三娘的手艺好,搏杀了那么久都未曾吃上三娘亲手所烹的羊肉羹,如今你与孩子们总算是都过来了,可不得稀罕死。”
卢皇后瞪了丈夫一眼,到底是没与他争辩。
“再说,都等了这样久,等到崔家来了吗?”
想起另一桩大事,卢皇后忍不住问道。
按理说崔家的事也算是半个政事,但两人都老夫老妻了,加上崔家还有一半算作家事,卢皇后这话还是问得出口的。
元宁帝吃羹的动作一顿,闻言也来了几分气性,气哼哼道:“没吶,苦了我一直等着,没承想崔砚那老小子是个磨蹭的,差点都上火喽!”
元宁帝恨不得将人一纸诏书叫进来了。
但顾及着颜面,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着了。
看着丈夫愤愤不平的模样,卢皇后觉得有些好笑,正色道:“对崔家,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是留还是罢?”
这不仅是卢皇后好奇的,也是如今整个洛阳城都好奇的,都想瞧瞧,新帝会如何处置曾有过龃龉的崔氏。
说到点子上,元宁帝从羊肉羹中抬起了头,拉下了脸道:“哼,去岁他崔氏那样落咱家的面子,他家女儿半路就跑回去了,咱要是笑呵呵留下他这个尚书令,咱的面子往哪搁?”
那股子怨愤好似化作实质从鼻孔里出来,卢皇后看得想笑,便顺着往下问道:“那是要罢了人家,永不启用?”
听到卢皇后这般决绝的话,元宁帝又是一顿,清咳了几声,话音又转,语气也夹杂着几分软意。
“也不一定,崔氏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族,这些年来也一向是清流之首,更何况那崔砚为政多年政绩卓然,将我那大兄摆弄得乱七八糟的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臣,咱这新上任,这样的人用着定然顺手啊!”
气归气,元宁帝脑子还是很清醒的,觉得崔氏于他的政权稳固十分有用,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挽留。
卢皇后微笑,继续拉扯道:“那必是要留下他?”
卢皇后这般的话术让元宁帝没能得到有效的反馈,他摇摇摆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语气难得有些别扭。
“若是崔砚识趣些,主动来卖个乖,好好向咱家赔礼,说些软和好听的话,咱也不是不能顺着台阶下去,让他继续效力。”
“做不成儿女亲家,那便做个贤臣,也挺好。”
卢皇后见丈夫总算吐露了心思,也不拉扯了,笑眯眯道:“那陛下可要好好等着崔家过来给你这个台阶下了。”
夫妻两人正说笑着,殿门外出现脚步声,如今的中常侍田樊一脸喜色地进来了。
“陛下,崔公在宫门外请求召见!”
元宁帝脊背一挺,嘴角刚一动,余光就瞥见卢皇后在打量他,忙抿起了嘴,满目威严道:“崔家人来,大抵是过来求情的,嗯,放崔砚进来吧。”
三两口将饭食解决完毕,元宁帝忙去了接见臣子的勤政殿。
一边等着人,一边将成堆的奏章拿过来批阅,没一盏茶的时间,元宁帝总算等到了一身燕服的崔砚。
面貌还是如当年那般清隽儒雅,就是难免上了些年岁,不过也不怪,那么多年过去了,年轻的一茬都长出来了,他们这些人自然青春不在。
但……
目光落在崔砚那一身只有休沐在家时才会穿戴的燕居服,元宁帝心里嘀咕了一声。
怎么这身打扮?
元宁帝先是一愣,而后察觉到崔砚看过来的目光,立即摆正了姿态道:“一别多年,崔老弟仍是当年那般松下清风的模样,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元宁帝想着应当先客套几句,姿态也算得上是温和。
崔砚看着已经今非昔比的旧人,崔砚淡笑应道:“某一切都好,风采便罢了,比不得陛下,登御太极,统御天下。”
到了这个时候,崔砚也没必要得罪人,况且他与燕平本就没什么仇怨,甚至年少时也算得上颇有交情,不过是因儿女亲事隔了一个龃龉罢了。
他话说得好听,元宁帝心中更舒坦了,更觉得崔砚是来递台阶的。
还没挂上笑,三句话一说完,崔砚神色平静递来了一记刀子。
“陛下,某今日来,是来向陛下请辞的,还请陛下允准某致仕还乡。”
勤政殿被这一句轻淡有力的话笼罩住了,元宁帝还没来得及弯唇角,就被崔砚姿态分明的话语砸得变了脸色。
侍候在一旁的田常侍背后冒了好半晌的冷汗。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自崔砚走后,元宁帝气冲冲地去了皇后殿下的长春宫。
还愿
与皇宫的气氛不同,自打家主崔砚回来后,崔家的气氛便完全平静了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祥和宁静。
阿父说陛下批准了他的致仕请辞,他准备将朝政的事收收尾便带着全家一起回清河郡。
北迁归家的日期定在了二月底,准备乘船回去,只需半月的水路,便可抵达清河老家。
阿父笑呵呵地说,还能在清河度过季春,到时候携全家一起出去踏青游玩。
全家都被阿父这副豁达悠闲的好心态给传染了,除了本就心系社稷,想要在朝堂做出一番事业的大兄偶尔会有些沮丧,其他人都心境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