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崔令宜果然站在外面廊下,抄着袖子,对着花坛发呆。卫云章上前,把崔伦想见卫相一事说了。崔令宜便又叫了个正在庭院中打扫的小厮过来,让他再去宫门口一趟。
吩咐完了,崔令宜堆起笑容,去见崔伦:“崔公!”
崔伦起身:“度闲身子还好吧?”
“劳崔公挂念,小婿比四娘运气好些,一点事都没有。”崔令宜道,“小婿已让人去送话了,只是现在还未下朝,干等着也甚是无趣,崔公是第一次到卫府来,不如便由小婿带着崔公在府上转转?”
崔伦笑笑:“那便有劳度闲了。”
卫云章道:“我也陪爹爹一起。”
“你就不必出门了,外面风大,你别又受凉了。”崔伦道,“度闲陪我走走就好。”
这是要单独跟崔令宜说话的意思?是对他这个女婿有什么意见吗?卫云章又开始紧张起来。
崔令宜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崔伦想跟她说什么,但还是笑道:“那小婿便先带崔公去花园里逛逛吧,花园里有处清潭,常有野禽飞来歇脚,景色还算不错。”
崔令宜领着崔伦一路闲逛,走到花园入口时,看见有下人正在打扫落叶,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崔公在里面走走。”
下人们便都下去了。
崔令宜道:“崔公一路上欲言又止,可是有话想对小婿说?此处没有旁人,崔公但说无妨。”
崔伦笑了笑:“度闲不必紧张,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今日见了四娘,发觉她似乎对我有气,因此才想着来与度闲说说。”
“崔公定是误会了,四娘怎么会对您有气?八成是昨日受了惊吓,所以今日话才说得少了些。”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女儿……唉,她母亲早亡,种种原因,她小时候我也没陪在她旁边,一直觉得很是亏欠。她这次出事,我这个当爹的却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她肯定在心里怨我。”
“那……崔公是想让小婿从中调和?”
崔伦摇了摇头:“非也。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四娘她从小……没受过太多关爱,长大后把她接回家中,她一开始还很黏我,后来许是发现家中还有继母与弟弟妹妹,就渐渐没那么亲热了。”
崔令宜暗道,一开始黏你,还不是为了赶紧唤起你的父爱,好让我在京中站稳脚跟嘛。后来没那么亲热,还不是因为我得留出一部分独立的空间,好方便行事嘛。不然父女之间感情好过了头,你门都不敲一下就进来,撞见我在练武怎么办?
“我虽知道问题在哪,但我总不能去跟四娘说,让她与继母好好相处吧。”不知道这是崔伦今天叹的第几口气,“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想,度闲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如今她嫁了过来,你是她的郎君,她又喜欢你,对她来说,你已经比我重要得多。”
崔令宜连忙摆手:“岂敢岂敢!”
“我只希望度闲,往后能好好待她,给予她足够的关爱与体谅,千万莫要辜负于她。如此,我这个当爹的,也算是稍感慰藉了。”
“崔公这是哪里的话,我心悦四娘,即使崔公不说,我也定会好好待她的。”
崔令宜嘴上说得郑重,心里却一阵发虚。唉,自己可真不是个人啊!白占了人家女儿的位置,白得了人家亲人的照顾,现在,连人家亲爹找女婿要个承诺,都是她来作答!这崔伦的目光是如此期待,可见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卫家潜藏的风险。等将来任务了了,她肯定是要找个机会假死跑路的,届时不知道他又该是何感受?
崔令宜不愿细想,便也不去细想。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若是在乎什么礼义廉耻,那就吃不了拂衣楼这碗饭,结局就是成为乱葬岗里的一具无名尸体。
“度闲是心有丘壑之人,既得度闲一诺,我便放心了。”崔伦笑道。
翁婿二人和谐相处,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之前所说的清潭旁边。
“这一汪潭水倒是打理得好!”崔伦赞道,“水面干净,却又留了几株枯荷芦丛,不至于清澈见底,太过雕琢,反而失了自然的风味。我们书院中也有潭水,只不过人手有限,难以经常打理,常常积满落叶浮萍,又有些太过自然!”
崔令宜笑道:“在天地自然中读书,岂不比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读书来得更加深刻?如此,兴之所至,写景才不至于凭空想象。”
“度闲这话说得倒不全对,若是人有灵气,纵使是没见过的景色,自然也能写得瑰丽万千。昔日谪仙人所作,上天入海无奇不有,总不能是他真的能腾云驾雾吧?”崔伦道,“我观度闲昔日诗作,也有几篇颇有意思,你那首《春分偶记》,不就写的是与梦入神山、路遇神鹿的景象么?”
崔令宜的冷汗噌一下就冒出来了。她唯恐崔伦让她背诗,或者当场再作一首,立刻道:“游戏之作,有谪仙人珠玉在前,小婿又岂敢妄自尊大。对了,家中还有些藏书,我听四娘说,崔公一直在寻完整的《宝珠集》,我屋中正好有一本,完不完整不知道,不过比市面上大多数抄本都厚是真的。我原本想着找个机会,送去给崔公的。”
崔伦喜道:“哦?你竟有《宝珠集》?《宝珠集》作者文风奇诡精悍,不为前朝绮丽文风所喜,本就流传不广,经过战火,更是散佚不少。我至今搜集到的最多的版本也只收录了十六篇,你那里有几篇?”
崔令宜笑:“这我倒没数过,但应当比十六篇多。”
之前在卫云章书房里看到过《宝珠集》,当时就想,嚯,怪不得崔伦对卫云章那么喜欢,原来这俩人看书还能看到一起去。她当时便想,这书看起来比崔伦家中的厚,改日可以找个机会,给他送过去,然后顺理成章在崔家住一晚,她又可以去自由行动了。
“多谢度闲,快带我去瞧瞧!”崔伦喜上眉梢,迫不及待。
崔令宜带崔伦回了院子。她刚想叫瑞白来开书房的门,随即想起,他去宫门口等卫相下朝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人。
哎呀,失策。她本来还想趁机检查卫云章的藏书的。
她只好道:“有劳崔公在此稍等,我去取钥匙来。”
崔伦现在满心期待着见到更完整的《宝珠集》,自然不会说什么。
崔令宜进了卧房,看见卫云章正坐在窗前无所事事地研究身上的女装花纹,见她来了,立刻坐正轻咳一声:“逛完回来了?你爹呢?”
“方才我爹跟我聊天,聊起你的诗文,我生怕露馅,就赶紧换了个话题。因为我之前在你书房看到过一本《宝珠集》,而我爹一直又很想看一看这本书的全本,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答应借给他看,三郎,你不会怪我吧?”
卫云章顿了一下:“现在你爹在书房门口?”
“是啊。”崔令宜小心翼翼地说,“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去跟他说,钥匙在瑞白那儿,瑞白还没回来,这次就先算了。”
“……无妨,我这里还有一把。你早跟我说你爹喜欢《宝珠集》啊,我差人送去便是。”
他笑了一下,起身,似乎是有点犹豫,但又别无选择,慢慢地走到了卧房床边,然后弯下腰,拿起了他的枕头。
崔令宜:?
他面露一丝尴尬,随即打开褐绢枕套,将手伸进枕芯里,摸索摸索,摸出一把钥匙来。
崔令宜目瞪口呆。
之前她明明检查过房间,明明没找到有什么暗格之类的东西,她本来还想看看,卫云章又能从哪儿拿出钥匙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
它藏在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