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红枫城以后,陆长的心情从见到新鲜事物的欣喜,到餐馆里遇见那副小夫妻时的别扭,接着就是阎奇带来的不忿。
再之后,是去了游猎者公会后的惆怅,接取任务见了虎家三兄弟时的郁气。
进入红枫城,一颗心来到了云端,从那之后就是不停的下坠。
栽种在无数尸体上的枫树,自然茂盛。
让一颗心停止下坠的,是桑德拉端来的这份晚饭。
已经冰凉的窝头越嚼越香,香到陆长的嘴角舒展,脸庞上有了点惬意,他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脑子里也少了杀人的念头。
【界外视域】早早的就扫视过了一遍。
【桑德拉,人类女性,二十二岁,浪漫主义者,原先是曼波俱乐部舞女,在悬赏任务中被陆长救下,因牵扯到灵仆,被娜米城天人送出城,目前在红枫城开始新生活,对陆长心怀感激】
实力越弱,【界外视域】能看到的消息就越多,所以随着陆长的实力提升,也许看不到信息的也就能看到了。
陆长擦了擦嘴,笑问道:“你怎么来红枫城了?”
桑德拉贴心的拿了条热的湿毛巾给陆长擦手,回应道:“本来我是在医院里的,躺了两天,有个人送了个东西给我,说是什么小还丹,叫我吃了。”
小还丹?陆长心里咯噔一声,我都没吃过啊!
桑德拉没发现陆长心里所想,继续说道:“吃完以后没两天就好了,然后就有人找到我,说我必须离开娜米城,要将我送走。”
“我一听,求之不得啊,我本来就想走,他们还想送走我,我还能省下找商队的钱,后来他们就把我送到红枫城了,我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听上去,似乎一切都很轻松,水到渠成般,而桑德拉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但陆长何等眼力,他自然能看出桑德拉的变化。
最初见到桑德拉,她的脸上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年纪轻轻,被生活逼迫得快速变老,可她毕竟是雷特的女人,保养妥帖,身姿曼妙。
这次相见,桑德拉脸色好了不少,眼底里也有了自由人的光,但身形消瘦不少,两手也隐约有了起茧的痕迹,指头上更是有不少针扎留下的伤痕。
对底层人来说,生活总是苦的,苦精神或者苦肉体,总要做出个选择。
“你的茶凉了,我给你倒。”桑德拉去拿来了热水壶,给陆长加上。
陆长手搓着杯壁,问道:“在红枫城生活了半个多月?还习惯吗?”
桑德拉点点头,温和的笑着,“习惯啊,我跟你说,说起来也很巧,我妈妈就是从红枫城被人拐卖,然后当做奴隶卖到娜米城的。”
“她生下了我和我妹妹以后就疯了,后来也不知道在哪里死了,我妹妹死之前,我们还商量以后存钱,逃到红枫城来,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来了。”
“这里是挺穷的,也挺乱的,不过还好,我认识了一群姐妹,我跟她们学刺绣,可以卖给明珠坊的姑娘们,加上以前存了点钱,现在很好。”
顿了顿,她又说了一句,“现在很好。”
“真的很好吗?”陆长捏着小小的茶杯,只要一用力,茶杯就会破碎,滚烫的茶水会流遍他的手掌。
桑德拉用力点头道:“很好啊,有吃有喝,不用再被逼着去见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的生命不会随便被人操控的感觉很好。”
“你去过城中心吗?那边可热闹了,我去过一次的,晚上的时候到处亮着灯,跟白天一样,还有公交车,只要花两块钱就能绕着附近转一大圈。”
“我有时候就会去坐公交车,从起始站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到起始站,我也不下车,就看着沿途的风景,好像怎么都看不腻。”
“就是这边的东西太贵了,我本来还以为我存的钱够买一套小小的房子,没想到这边的房价好高好高,所以我现在在努力存钱,存了钱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说着说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桑德拉的脱掉了鞋子,双脚踩在椅子上,两手抱住了小腿,她低着头,身体前后晃动。
只有当看向陆长的时候,桑德拉才眼神发亮道:“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
“谢我?我可是捅了你一刀。”陆长哭笑不得,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桑德拉的下巴贴在膝盖之间,甜甜笑道:“我知道啊,可是医生都说了,那一刀特别巧妙,差一点就可以要我的命,但就是差这一点,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送我来红枫城的人也说了,我本来是要死的,是因为要杀我的那个人很特殊,所以我才能活下来,你看,就算没有那一刀,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谢谢你啊,在余生能够遇见你,真好啊,来到红枫城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亲口跟你说一声谢谢,真好啊,谢谢你来了。”
她的笑容明媚,却刺中了面前这男人心底里某个不想提起的角落。
陆长站起身来,走到桑德拉的面前,在桑德拉惊讶的目光中,陆长张开手,轻轻的抱住了她。
“这一路,辛苦了。”
明明刚刚还在微笑的桑德拉,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红了眼眶,她张开手,几次犹豫后,还是小心翼翼的落在了陆长的背上。
“真的很苦啊。”
泪水打湿了陆长的肩膀,桑德拉嚎啕大哭,好像要宣泄人生这条路上所有的苦楚。
“我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更好,没想到是来到一个更大的娜米城…为什么啊…妈妈死了,妹妹也死了,我一直都想着要替她们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啊…人生为什么这么苦啊…我赚不到钱,这里的东西都好贵…她们说我可以去卖,我不想再卖了…我想做个人啊…我好想她们…”
那双刚开始长出老茧的手,死死的抱着陆长,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许久之后,哭声渐渐停止,桑德拉先松开了陆长,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红着眼眶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歪过头去。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都弄脏了,我帮你洗了吧,这边晚上风大,吹一晚上衣服就干了。”
陆长只是伸手,轻柔的擦掉她睫毛上的泪水,他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
“我叫陆长,陆长的陆,长命百岁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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