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他带着她去看莲灯,为她猜灯谜赢小兔儿爷;又带着她坐船,为船夫的一句“般配”掷银百两;买来全城的烟花放给她看,在一片绚烂里执起她的手说,“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人足矣。”
他那时眼底的温柔,深到像一潭水,水里尽是纭墨的倒影。
那样的温柔能溺死所有人,包括我阿姐。
何况,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般配;玄衣少年郎长身玉立,白衣小姐似水年华。
确实般配。
我也觉得。
嬷嬷说这几日都天晴,太阳总出来,让桃枝带我去外头耍一耍。
桃枝答应着放下了手里的小绣棚,给我找了件披风披上。
我其实不大愿意去外面,冬天一向冷。
可桃枝说今日暖和,说不准泰宁宫的宁妃会带着大胖出来晒晒太阳。
我一听泰宁宫倒是忆起来了,兴奋的问桃枝,“是不是那个总是病着的,怀里抱着猫的大姐姐?!”
桃枝嗔怪地一弹我的脑门,“对。就是那个大姐姐。”
又叮嘱我,“真见到了可不能说人家总是生病。”
我哪还能听得进去,满心思全想成那只胖胖的大猫了。
御花园里真好看啊!这里总有外面没有的奇花异景,即使是冬天,也有开着的花。天确实暖和起来了,阳光柔柔的洒下来,有些落在了鲜艳的花朵上,有些则落在了乌漆嘛黑的石板上。
我踩着石板上的阳光往前跑,桃枝则在后面追的满头大汗,转过最后一处假山,我一眼便看到了大胖和宁妃姐姐。宁妃姐姐梳着云鬓,点了口脂,穿上素衣。
真好看啊!与我阿姐一样,美的似天上下凡的仙子。
本想将宁妃姐姐大夸一番,可一想到阿姐,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来。我有些无措的站住了脚——身上的衣服是嬷嬷紧赶慢赶才缝出来的,断然不能穿着的第一天就拿它去擤鼻涕擦眼泪。
宁妃姐姐正忙活着在一处亭子里烧起暖炉,忽然看见我一脸鼻涕眼泪的站在外面,连忙过来拉我,掏出手绢给我擦脸。
她说话也像仙女一样,轻轻柔柔,好似一只猫猫在给人挠痒痒,“阿染怎么了?不哭不哭啊。姐姐给你擦擦,乖。”
……阿染……
只有阿姐和宁妃姐姐是这样唤我的。
阿娘、爹爹、大哥素来叫我善宝;不甚熟悉的人叫我纭染或者娘娘。
只有阿姐和宁妃姐姐,从来只叫我阿染。从那时的闺阁到现在的皇宫,从她们一起到现在的只剩宁妃姐姐一人。
阿姐早就不在了,可宁妃姐姐依旧唤我阿染。
阿姐早就不在了,可我依旧觉得我该是阿染;也只是阿染。
大胖好像又胖了,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抱起来,它好像不甚喜欢我怀里的感觉,总是一扭一扭的想窜下去。
桃枝气呼呼的追过来,正想数落我,可看到我憋得通红的脸,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桃枝一笑就变成了纸老虎,凶不起来又可爱,别人看到一点也不会害怕。
我吐了吐舌头,放下大胖,扭头又跑掉了。
御花园又大又复杂,我在里面转来转去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只好无头苍蝇一般乱跑。好巧不巧的,就转去了太波湖。
阿姐两年前在这里种了一株冬莲,我想着,今日正好去看看。
湖心亭倒是不难找,偌大的湖里就那么一个亭子,一抬眼就能看见。廊桥长长的,笔直笔直,我笑着跳着,踩得它咚咚直响。
才走到头,亭子里却出现了说话的声音。我好奇地一撩纱帐,看见一脸绯红的冰冰,头躺在一个美人儿姐姐的怀里上;脚搭在另一个美人儿姐姐的大腿上。
亭子不大,一股酒味。
我只一个月没能出门,怎么就看不见颖妃了?我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没能看见耀武扬威的她。只好左瞅瞅右瞅瞅地找寻阿姐种下的冬莲。
冰冰端着酒杯皱起眉,“你又在找什么东西,跑来跑去的;在朕面前如此无礼,当真是不识大体。”
我便认真思虑大体是谁。
可我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又说话了,“朕问你呢!在找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找阿姐种下的冬莲。不见了。”
他抿了抿唇,莫名生起气来,“哪里不见了!湖里好大一片!不都是吗?!”
我回头看了看——还真是,湖里的莲花一片连一片的,开了好几十朵;我只想着找到一株,却不想一整片都是了。
我指着湖面对冰冰笑,“长得好快哇!阿姐种下才两年诶!她要是看见了肯定很高兴。”
冰冰没说话,眼里的光却暗了下去;他手一扬,把酒杯“噗通”地扔进进了湖里。转头又冲我生气了,“本来就长这么快的!你这个傻子,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虽不好说话,可这样凶我还是第一次,我皱皱鼻子,咧开嘴大哭起来。
他只好闭了嘴,让美人儿扶着起来哄我。他摸摸我的头说,“喂,别哭了!我给你糖吃。”
我才不想上当,便一把推开他,“大骗子!你从来没带给过我糖,还总骗我说会给我糖吃!你不仅骗我,还骗我阿姐,你骗她翻墙和你去逛灯会!骗她撒谎和你去泛舟!骗她说只爱她一个!骗她会永远保护纭家!还骗她她死了以后不会接我进宫封我为后!”
“你这个大骗子!你骗了我阿姐这么多次,她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也不要信你!”
我只是太伤心了,便来不及顾忌别人的感受,要将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才会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