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家裏也有高考生,算是盛昕音的表哥,叫何经纬,他们小时候就合不来,那会儿夏语冰经常教育她,说何经纬小小年纪就没了妈,是个可怜孩子,要她多让着他。
后来没多久,表舅再娶,都说他的新妻子是个非常合格的继母,对何经纬好到简直称得上是溺爱了,但夏语冰却说,惯子如杀子,渐渐地不太和他们来往了。
倒是这两年盛江的生意越做越大后,表舅一家逢年过节就主动走动,有时去接送何经纬,还要顺带邀请盛昕音一起吃饭,夏语冰不好拒绝,毕竟沾亲带故,又有同龄的孩子,可以相互交流经验,一来二去,两家关系又近了些。
高考第一天,盛江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夏语冰穿了套新定制的旗袍,取个旗开得胜的好兆头,将盛昕音送到了考点大门。
还没到入场时间,学校门前人山人海,都是送孩子的家长老师。
盛昕音见到了表舅一家,笑着打过招呼,就听表舅妈严霜笑着夸赞道:“好长时间没见,音音真是越长越漂亮了,等考完到我店裏,舅妈安排人给你做个全身的皮肤护理。”
盛昕音记得她当时好像在开美容院,忙说:“谢谢舅妈。”
夏语冰笑笑,礼尚往来,“经纬长高了。”
何经纬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抄着兜站在那裏,没吱声。
原本在一旁和盛江寒暄的表舅推了下他的肩膀,肃着脸教训了句,“姑姑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没礼貌。”
夏语冰轻笑着打圆场,“经纬好好考,等你们考完了,约个时间,我们给你和音音摆庆功宴。”
随着一声绵长的哨响,考点大门应声打开。
学生们秩序井然地鱼贯而入,盛昕音向四周张望一圈,终于寻到骑着自行车姗姗来迟的周屿。
还是那辆半新不旧的单车,灿烂的阳光照下来,风吹起他的头发和校服,像是时光裏的琥珀,盛昕音笑着冲他扬起手,“周屿,我在这儿。”
周屿却好像根本没听见,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这堆人身边骑了过去。
盛昕音觉得莫名其妙,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装不认识了?
夏语冰听到名字,揶揄问:“这就是你经常说的那个全校第一名啊?”
她扭过脸,低声对身边的严霜说:“这孩子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高考这么大的事,父母也不来送一下。”
严霜一直保持的得体笑容忽然变得不太自然,她附和着说:“是啊,可能……住得近吧。”
盛昕音没再耽误,回身拥抱了下夏语冰,“妈妈,我进去了啊。”
等她背着书包上气不接下气追上周屿,他已经在停车棚裏锁好了自行车,正往考场的方向走。
她拦在他面前,兴师问罪:“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周屿绕过去,随口答:“没看见。”
她才不信,转身和他一起往前走,“我那么大声地叫你。”
他还是说:“没听见。”
盛昕音心中狐疑,突然回想起上次高考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周屿在校门口直接无视了她打招呼,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故意的,可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呢?
盛昕音没来得及细想,眼下还是要先度过高考这关。关于考试成绩,她原本压力还挺大的,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那么重要。
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会自动向后排,她头上正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铡刀,命都快没了,考再高的分有什么用?可如果能死裏逃生呢,总不能考得还不如何经纬吧?她的自尊心绝不允许。
使出浑身解数考了两天,盛昕音恍然发觉周屿竟然把所有考点都巧妙地绕着弯子隐藏在了之前的补习裏,尤其是考前最后一次,简直就是精华教学,以至于她每考完一场,都恨不得立刻请他吃一顿大餐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考完英语出来,盛昕音像上次一样,在校园裏截停了骑着单车的周屿。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不同的是,这次盛昕音笑着对他说:“我请你吃饭,庆功宴。”
月的背面
市内热门商圈的高檔餐厅基本全满。
盛昕音找了一间米其林三星的中餐厅,但也只剩大堂卡座了,好在灯火昏昧,私密性还可以。
“你心情不好啊?”等待上菜时,盛昕音问周屿,不知为何,从刚才坐下开始他就频频走神。
“怎么这么问?”
“就……感觉。”
周屿很轻地笑了下,“你的感觉不准。”
切,明明很准。盛昕音抬手喝了口水,“这次你考得肯定比上次还好,之前没有走保送,不就是要上清北吗?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而他交的答卷很漂亮,可以迎接未来的新生活了。
周屿明白盛昕音的想法,但他们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差异巨大,同一件事或许会有截然相反的观点,高考、毕业、工作……这些所谓的门槛其实都是给过不去的人设置的,对盛昕音而言,考多少分并不影响十年后她的生活,很多时候户口本基本已经决定这辈子人的上限,能突破阶层的只是一小部分。
不过这些话太市侩,他是不会跟盛昕音谈论的,只说:“也没什么好开心的。”
有些冷场。好在菜品陆续上桌,缓解了这段稍显空白的尴尬。
“你尝尝这个——”盛昕音压低声音,“十年后……我想吃都找不到。”
说到这裏,盛昕音放下筷子,“如果不是你给我补课,我肯定连本科都考不上,我想了很久该怎么报答你。”她向前探过身子,手掌遮在唇边,“我发现十年前的绝大多数事件跟我记忆中都差别不大,这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