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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第5页)

“山东都司剿白莲教剿了这么多年,那些卫官可没少在梁兴甫手下吃苦头,记得他的威名不足为怪。”

吴定缘皱眉道“可听靳荣的口气,他与梁兴甫二十多年前就相识了。”昨叶何忽然回过头,抿嘴笑道“掌教,说起来这事与你也有点干系。”

“怎么又”

吴定缘心头一跳,今天揭露出来的真相有点多。不过他咬了咬牙,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听佛母说的啊,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那会儿还没我呢。”昨叶何先解释了一句,“二十多年之前,梁兴甫本是个盘踞梁山一带的山贼。当时的参政铁铉亲自带兵去剿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这悍匪收服,从此成了铁铉的贴身侍卫,随他去了济南。”

“居然是我生身父亲的贴身侍卫”吴定缘心中一惊,这也太讽刺了吧

昨叶何很享受这个反应。她微微眯起眼,继续道“燕王谋反之后,铁铉不是死守济南城吗其间数次城池几乎失守,都是梁兴甫奋不顾身冲上去杀退燕军。于是这家伙暴得大名,连当时的南军总帅盛庸都对他赞赏有加。盛庸特地写信给铁铉,把这位猛将借到帐下。在后来的东昌之战,梁兴甫一人独闯燕阵,杀死荣国公张玉以下九员北将,威震山东。”

原来他俩当年在东昌战场上交过手。靳荣的部下卫官大多是靖难旧部,对梁兴甫的恐怖是有着切身体验的,怪不得他们闻名丧胆。

“后来呢”

“后来南军还是败了呗。燕王打过扬子江,进了金陵城,连盛庸都投降了。可梁兴甫不肯随盛庸归顺朱棣,便跑回山东投奔旧主,结果恰好看到铁铉一家被抓去了南京。梁兴甫途中数次相救,奈何燕军戒备森严,无法得手,最后眼睁睁看着铁铉身受磔刑。”

说到这里,昨叶何伸出指头戳在太阳穴,嘴里猛地一嚼莲子,“嘎巴”一声,很是清脆。“他受的刺激太深,从那以后,这个人的脑袋就坏了。”

吴定缘闷头听着,感觉周围的气息越潮湿起来,隐隐有些闷。他抬起头,刚刚还是星疏月朗的晴空,已变得有些阴霾。

“他脑壳怎么个坏法”

“他这个脑子里的病吧按佛母的说法,是他无法接受铁铉一家受刑的事实,所以必须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能好受点。嗯,就好像你老婆偷了人,这时有个算命的说绿帽子能挡血光之灾,你知道是谎言,但心里便平衡多了能明白吗”

“我不明白接着说梁兴甫”

“梁兴甫从南京回到山东,重新落草为寇。也不知怎的,他居然在滨州进了白莲教,恰好就在林三的坛里烧香。林三为了安抚他,说铁铉受的是尸陀密法,要通过极度痛苦逼出身毒,随血肉割舍,才会干干净净飞升法界,免受轮回之苦。”

吴定缘脸颊微微一抽,这正是梁兴甫要剐自己时说的那一套理。

“林三本是出于好意,只想让梁兴甫翻过这道坎儿,接受现实。谁知道那家伙的脑子真是坏了,觉得这飞升之法既然这么好,得帮所有亲近的人都度了才是。那几年他在山东,可没少剐人,还都是铁铉散落在各处的旧部。”

昨叶何说得轻描淡写,吴定缘却听得不寒而栗。

“到了永乐十八年,佛母不是起事了嘛,把他招过去当左护法。为了让永乐皇帝顾不上山东,佛母告诉梁兴甫,铁家尚有遗孤,在南京城里等着度。梁兴甫立刻赶了过去,在南京城大闹了一通。我后来听他自己说,遗孤没找到,却在冶城山上碰到一位旧人昔日济南城的捕快钟二勇,现在改名叫吴不平了。吴不平念及旧情,冒大风险救下梁兴甫。没想到那家伙脑子又犯了病,非要度吴不平一家。

“在他看来是报恩,可吴不平自然认为这是恩将仇报,只好把他撵出南京城了事。梁兴甫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两京之谋一起,他便主动要求再下金陵。我绑架了吴玉露,借了他的虎皮,果然铁狮子一听女儿落在病佛敌手里,吓得立刻乖乖与我们合作”

昨叶何突然痛哼了一声,感觉到两侧的手臂陡然勒紧,仿佛要将她拦腰勒断。昨叶何皱着眉头嗔道“掌教你轻点。当时我可不知道,铁狮子家里竟真藏着一位铁家遗孤呢。”

吴定缘稍微松开一点,沉声道“所以梁兴甫态度突变,是因为他知道我是铁铉之子”

昨叶何撇撇嘴“我可没敢告诉他,怕他突然疯,把你剐了送去跟铁铉团聚。”她停了停,又道“不过估计他自己猜出来了,那家伙除了这个偏执外,其他事上可精明得紧。”

吴定缘在马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个梁兴甫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可这疯子却在紧要关头牺牲了自己。到底这是因为佛母遗命,还是因为对铁铉那扭曲的忠诚,他们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昨叶何道,“佛母生前,是唯一能制住他的人。现在佛母不在了,这家伙便成了一匹不可控的脱缰烈马,不知何时就会拖着白莲教跳下悬崖。”

吴定缘眉头一皱“你和他同为护法,这么说未免太薄情了。”

“只要白莲教能存续下去,我与他的性命都不重要。”昨叶何淡淡道,她扭动身躯,回身看向吴定缘,“倒是掌教你,得早做决断才好。”

“呃做什么决断”

“你是铁铉之子,他是朱棣之孙。掌教你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自处,可得提前想明白。”

“他是我朋友,就这么简单。”吴定缘生硬地回答。

昨叶何嗤笑起来“朋友太子落难时,自然认这个朋友,他日做了皇帝呢就算你不想怎么对他,也得想想他怎么对你。难道他会把他爷爷朱棣从长陵里拖出来,让你鞭尸来报恩吗”

她的犀利质疑,让吴定缘无言以对,只得把缰绳在手边挽了又挽。

“等摆脱了追兵再说”

“掌教你不能总这么逃避。”昨叶何的声音变得尖厉,“你仔细想想,从你在扇骨台救下太子开始,每一步都是被动卷入,心不甘,情不愿,可曾有一刻是你自己主动要做些什么”

吴定缘沉默地驾驭着坐骑,看着前方沼泽的双眼却没有焦点。

“若你还是那个没出息的篾篙子,也还罢了,但你现在是铁福缘眼看距离京城越来越近,掌教你必须早点想明白,自己到底是谁,真正想做什么。若还是一味逃避暧昧,在那个龙潭虎”

话未说完,一只大手突然捂住了昨叶何的嘴。她本以为是吴定缘被说恼了,可耳边立刻传来严厉的声音“不要出声”昨叶何立刻不动了。

吴定缘一勒马匹,翻身下地。他先挥手示意后方的苏荆溪停住,然后盯着脚边那一处小水洼。只见水面正微微泛起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很有节奏地向外扩散而去。他毫不犹豫地趴在地上,用耳朵仔细听了片刻,旋即起身。

“追兵不远了。都是骑兵,数量至少有两个哨。”

吴定缘面色凝重地说,同时忧心忡忡地看向来时的小路。在潮湿的泥地上面,是两长串清晰的马蹄印。即使月亮渐渐被浓云所遮挡,可在有心人眼里,这些蹄印还是如火炬一般醒目。

沼泽就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迟滞了骑兵的推进度,但同时也给他们留下了更清晰的指引。

吴定缘一拽辔头,声音有些嘶哑“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没出沼泽就会被追上。必须把他们都干掉,才有出路。”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太适应吴定缘这突然的积极。干掉追兵谈何容易,少了梁兴甫,只剩一个伤员和两个女子,怎么去跟人家两个哨的精锐骑兵拼

“老鼠急了也会咬猫,汪了水的蔑篙也能扎人。”

吴定缘仰起头来,此时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眼看一场瓢泼夏雨即将降临。,,,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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