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香袅袅升起的室内,天音珠摇晃的轻响不绝于耳。流沙般轻旋的涡轮在空中诞生,山间青岚一般的色彩晕开在光下。
消逝在时空中的灵讯被召回此世,星点荧光凝聚成纸张,静静地躺靠在丰润的掌间。
——
悬明内殿向来寂寥,飞掠而来的重光却听见了絮絮的低语。
悬挂着天音珠的帷幔被一只手猛然分开,冰冷的步摇狠狠地拍打在少女雪润的脸颊上,而她恍若未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人。
“……师尊。”
“重光。”只来得及呼唤一声,临照便被人紧紧地拥住。
环住他肩头的双臂慢慢地滑下,有人伏在他的膝头,静静地依偎着。
方才还在向临照彙报消息的云苏青霜带着左右侍人退下,屋内一时寂静非常。帷幔上摇曳的天音珠渐渐地停止了摆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突兀地,步摇坠地的声音打碎了这一室的寂静,重光猛然站起,后退几步,低着头不敢看向眼前人。
雪白的衣袖逶迤曳地,临照捡起那只步摇,拿到眼前细细观看,确保它毫无破损、上边的清尘阵法等能正常运作后才擡起头看向重光。
重光在他低头的短暂时间内整理好了仪表,除了鬓间步摇缺失外与之前的端庄模样无有不同。
“谁惹重光生气了?”临照轻声问她,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虚弱。
这声音听得重光眼眶一酸,她猛然摇头,眼帘垂下,遮住眼中的欲语还休。
“师尊的身体如何?可有什麽东西需要重光调来?日后可还需要闭关?可需要重光唤师弟师妹们回来”一连串话语争先恐后地被吐露出来,重光说得急切,而后猛然顿住。
“重光失仪,还请师尊见谅。”
晴光穿过粼影轻纱潜入殿中,覆上少女纤长的睫羽,在雪白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
她低着头,身姿挺拔,背脊挺直,端丽的脸上没有洩露丝毫情绪,但一股掩饰不住的哀伤之意却从她的身上流露。
临照端详着首徒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定海之事,他早已知晓,三日前兄姐二人斩灭那问询之人的动静惊动了他的神念,对方身死魂灭,与他勾连的因果自然无从遮掩。
此事发生之后,若是再闭关不出,怕是要发生一些他不愿看到的事情。
何况那些人能忍上七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别怕,师尊还在这儿。”
他牵住重光的衣袖,让她在身侧坐下,而后将步摇放入她的掌心。却不想少女接过步摇,下一瞬就扑入了怀中,如同两百多年前随他行走天下时的许多个瞬间。
她闭口不言,只安静地依靠着他。临照沉默片刻,运起灵气,暖了暖掌心,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别怕,哪怕师尊真的身死道消,烛龙全族与秦氏青帝一脉也会护着你们几个。”
“我不。”重光哽咽着,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只要师尊,重光只想要师尊好好活着。”温热的泪水落下,重光胡乱地擦了擦眼角,防止这些东西落到师尊身上。
道尊首徒时重光名满沧澜,铁血手腕与超绝禀赋闻名天下。世人视她为刀锋、为冰雪、为无心无情之人,未曾想过她还会如稚子般在长辈怀中悲伤哭泣。
这并非软弱,子女为父母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惊惧悲伤怎会是软弱呢?
临照知道她想听到的到底是什麽,只是他到底无法承诺。
他安抚着自己养了两百多年的徒儿,眉眼轻垂的模样与方才悲伤的少女如出一辙,苍白的容颜比身上披着的雪衣更加皎洁。
随风摇曳的天音珠相互敲击,清脆的尾音缀上了仙尊的话语。临照无可奈何地说道:“重光,为师最多再护你们百年,再多的就不能了。”
“世间总有为师无法做到的事情。”临照的话带重光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此时此刻与多年前的一幕重合。
雨珠如帘落下,狂风大作的夜晚没有月光,他背对着她,被电光照彻的侧脸透露着无言的悲伤。
“重光,世间总有为师无法做到的事情。”
哪怕功参造化,也无法挽救所有的人事。
可多年前他为之悲伤的是别人,现在这不详的诅咒却是为自己叙说。
重光的悲伤愈发浓重,她抹去眼泪,擡起脸望他,颤抖着说:“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师尊,重光想要您活下去。”
临照抚摸着她的脊背,试图让她不再颤抖,而重光却因这份抚慰更加酸楚。
“太初鸿蒙诸多古族与沧澜同岁,甚至生于此世之前,其间不传秘法数不胜数。若许以重利,未必不能寻得法子挽救师尊”
“沧澜若是没有,那便去素云、流月、时蕴这些与沧澜同为最古世界的地方。还有袖杏,当年师尊带重光去的袖杏于医道而言最是擅长,我们可以去袖杏求医”
重光的话越来越急,她的泪水亦如是。可临照却以包纳一切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明镜般的眼睛倒映着她如今慌不择路的模样。
世人将临照比作日月、天火等或明亮或炽热的事物,可他本人似乎不是如此。
重光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尽数卸去了。
临照仙尊博通古今,昭华帝宫与步霄宗的典籍道藏任他取用,更有一面通晓万界大秘的古镜为他役使,世间再没有什麽事情能瞒过他。
她能想到的,师尊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重光滑落在地上,伏在临照的膝头低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