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周听得一阵沉默,揪着萧鹤明的领子抬手?便要打,簪月却忽然朝前一扑拦住谢行周的动作,朝萧鹤明问道:“这位云瑛将军,在被你?囚禁后,是否有……逃出来过?”
萧鹤明闻之蹙眉,“你?怎么知道?”
簪月有些恍惚,“我也会……龟息丹。那个药方,就是年幼时?一位妇人交给我的……”
谢行周不可思议道:“你?竟认识家母。”
簪月摇摇头,“我其实,并不知道她的姓名。我幼年靠采药为生,正巧遇到一位流落到我们山庄的落魄妇人,我看她是外乡人,又体力不济,便将她安置在山间一处僻静山洞里?,每日给她带些吃食果腹,她为了感激我,教了我一些制药之法,说是等身体好了便回京找她孩子和?丈夫。后来,似乎有仇家在到处寻她,她怕连累山庄,把?药方给我写?下,说可以此安身立命,便独自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她早就回京找到她的孩子和?丈夫了……”
少女的眼?眶渐渐莹润,望着谢行周诉说道:“后来我家遭难,我真的是通过这张药方才被先帝带走,即便后来我武功不及九层台的同?僚,先帝也总是宽恕我……我一直在心中念着她,以为她有了更好的人生,没想到她竟然一直……”
没想到,这段缘分?要靠这样的境况来续。
谢行周勉强镇定地问萧鹤明,“她在你?萧家故宅后面的小院,你?保证,对吗。”
萧鹤明拂开他的手?,笑得轻松,“行周,放心
。我已经没什么筹码继续跟你?赌了。其实,即便不为保护儿孙,我在临死前也会告诉你?她的下落的,我怎么可能真的看着她去死……”
簪月在次日向秦姝表明,想与谢行周一道出京去萧家故地接萧云瑛时?,秦姝忍不住一乐。
“这是好事,也是要紧事啊。你?这么畏畏缩缩地向我请示,不知道还?以为我有多凶呢。”
簪月抱着阿姝的胳膊摇了摇,“我这不是担心,殿下身边离不开人嘛。再说我可是九层台的人,没有殿下的令旨,我怎么敢……”
“有什么离不开的。”秦姝弹了弹少女的脑门,“云瑛将军巾帼英雄,在战场上救下过无数军民,却被其兄囚禁这许多年。别说由你?二人去接她,就算是派一支金武军去接,也是合乎情理的。”
簪月眉眼?弯弯,“那我走啦,真的走啦?”
秦姝点点头,轻轻抚去少女面庞上喜悦的点点泪珠,长叹道:“阿月长大了,万事已经可以由自己做主啦。”
……
半月后,刘澈登基,首次上朝便提议重新处理流民事。簪月除逆有功,成为九层台新任的当?家人。
萧云瑛回京后,没有执着于自己的身份和?往事,簪月认了她做义母,将她安居在九层台,打算终生奉养她。
阿姝身上的伤也养得好许多了,开始和?谢行周着手?收拾行囊离京的事。
其实,萧夫人回来后,谢行周确实踌躇是否该多在膝前尽孝一些时?日,只是萧母生性洒脱,听到谢行周的顾虑后狠狠给他一个爆捶,“你?小子,守着我?你?想太?多了吧,有这闲工夫不如替老?娘跑跑腿,办一张可以游遍四海的文书给我,被关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头顶长草、迫不及待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了,再不闯荡我就老?了!”
谢行周一阵无话,只当?她是故意让自己安心的,结果第二天就见着九层台多了好几套江湖医师的水墨长袍。
谢行周:?
萧母:“请我最爱的行周孩儿定期与我保持书信联系,给我寄银票来。”
谢行周:“你?都?医师了,还?需要我给你?银钱?”
萧母:“你?懂什么叫行侠仗义吗?你?看你?看,没有我的教诲是不行的吧?你?那个爹我都?不想多说……”
最后告别的那天,萧母还?是说了句心底实话:“你?从小锦衣玉食,那不仅仅是受到我和?你?父亲的俸禄的供养,更是受到了天下人的供养,如今你?满腹才学,若不能用于治理乱世,怎对得起那些深受苦难仍要供养整个国家的百姓?”
谢行周抿唇淡笑,回首牵上阿姝的手?,点了点头。
阿姝永远记得那个艳阳天。
她一大早便换上准备好的青衣,欢欢喜喜地踏出房门准备让大家看看是否妥当?,迎面便撞见了来送她的卢棂。
“卢夫人,好早呀!用饭了吗?”
卢棂笑得温柔,拉着她回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案上的木梳,像个认识许久的长辈那般,轻柔又仔细地为她梳着头。
阿姝腼腆一笑,“被夫人发现了,我确实不大会梳头。”
卢棂垂着眸,似是不经意地说:“殿下这样爱美之人,出了远门,该怎么办呢?这样的苦,又为何要去受呢。”
阿姝微微敛了笑意,透过铜镜去瞧对方的神色,问道:“夫人读过《桃花源记》吗?”
卢棂点点头。
阿姝说:“我相?信,这世上向往‘桃花源’的,一定不止陶渊明一人。”
卢棂叹了口气,“旁人只是向往,殿下可是要抛去一切去追逐,两?厢对比,显得殿下格外的……”
“少年心性?”阿姝笑道。
卢棂被她的直率逗笑,而?后又道:“并不是妾身太?过古板,只是如今正逢乱世,殿下就这样将到手?的一切权力抛下,很容易面临险境,这是何必……”
“我知道拥有权力会有多舒坦。”秦姝回首,正视着对方,窗外的阳光几乎要穿透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都?托举在日光之中。
她说:“不管京中朝中有多么风云莫测,拥有权力的我都?不会因他人的举动而?失措彷徨,我有反击的选择和?余地。可是,没有权力的人,就该死吗?就没有一种可能,让普天大众都?不再被随意欺压践踏,安稳且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吗?”
卢棂愣怔了许久,才似懂非懂道:“有律法约束,还?不够吗?”
“那,有没有高于律法的人呢?”阿姝神采奕奕,卢棂从没见过她这样有精神又充满斗志的样子,“我想要的,是这天下人都?能尊法守德,不再为了活着而?把?追求权力作为人生理想,所有人都?有读书的权利,都?能有祁伯伯、卢夫人这样好的老?师。世人不再将山河土地当?做某一家的私物,而?是当?做天下人共有的家园。”
她句句荒诞,又句句震撼,说得卢棂一时?间有些应不上来,只道:“这样美的梦,也许只能到‘桃花源’去寻。”
阿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用晒好的水浇灌窗前那一株绿苗,说道:“是啊,所以这不仅是我想要的,更是我会去做的,我听说祁伯伯有一些友人,都?是些世外高人,只偶尔与祁伯伯有书信往来,共同?探讨这些‘美梦’,我也许会去找他们,听听他们的想法。十年、二十年。。。。。。或许我一生都?会在通往这个答案的路上,我愿用我毕生的精力,去找到真正能实现它?的办法。”
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没有一丝害怕,只有无尽向往。
卢棂想,她大概明白这个女孩在说什么了,可是话到嘴边,仍尽数是挽留,“你?想要的答案,不能派人去找吗?你?留在朝中,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