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說著話,眼睛極快地掃了窗外幾眼。衙門裡的丫鬟小廝都嚇得狠了,此時都窩在檐下瑟瑟發抖,也沒個人來管他們老爺。
知事幾步上前將門窗緊閉,沒了呼嘯灌入的涼風,知府一身冷汗才漸漸有了熱意。
「你說得有理。」知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雲中郡王一直掌管此事,不為此發怒,還能為了什麼呢?傳我令,將——」
話到這裡,知府突然一僵:「那庫房之內,可還有糧種?!」
知事聞言一愣,腦袋一轉隨即臉色大變:「最入庫的那一批,秋種之前便已分發完畢了。」
他們定海島溫暖,氣候格外適宜土豆生長。是以一年可兩種。秋種便在秋收前十日。此時那些糧種,恐怕都已經出苗了。
知府臉色一白,隨即他咬緊牙關道:「給了誰,就讓誰出!給不出來,當心他們的腦袋!」
知府衙門外不遠,定舟山上下都是一片慌亂。
他們生長在這溫暖之地大半輩子,便是有去過北方的,也未曾見過這樣的雪。怎麼就、怎麼就盯著他們頭頂落呢?
長天一片影,萬里共蕭蕭……這下雪的雲,難不成當真是雲中郡王弄來的?
他都飛升成仙了,何苦管這凡俗的破事!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也沒見幾人念他的好!
定海島的「洲半城」府上,那掌家的老爺子臉色幾變,才指著滿堂慌亂的兒孫道:「去,將夏收的土豆都拿出來,島里有多少農戶,就均分給多少人家。」
「爹!」長子立刻瞪大了眼,「爹你今年給了,明年如何?!那些佃農都是貪得無厭的,今日有了明日沒有,便要心生怨恨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洲半城指著他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土豆收價是貴,可你也得想一想,你受不受得起這富貴!那老神仙現在可就在天上盯著咱們,忍得一時痛,才能得一世安穩富貴。」
他眼皮早已耷拉,眼神卻比島上野獸更利。
刀刮似得眼眸逡巡過滿堂子孫,將每個人都看得瑟縮了,他才再次開口:「那雲中郡王就是個孩子。飛升成仙了還惦記著家裡。可成仙是那麼好成的麼?等來日他有了別的差事,自然也就忘了這裡。」
「可是爹,兒子聽說那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長子快言快語道,「若是雲中郡王一年半載也放不下,咱們可怎麼辦啊?」
老爺子拄著拐,被他氣得渾身一抖,揚手一道耳光厲喝道:「誰知那話本子上講的是真是假!便是真的,我等不到還有你,你等不到還有你孫子!那飛升的郡王還能看顧著佃農生生世世嗎?!」
長子的頭被狠狠地打偏了去。
他腦子嗡嗡地盯身後的偏窗,似乎見到那天上的雲中郡王正在看向他。
於是嗡嗡的腦瓜頓時轟鳴,他雙眼一黑,膝就軟了下去。
……
「哎——大人!」
「何大人!」小廝步履匆匆地跟著何清極,「我們大人真的不在家。」
何清極充耳未聞。他闖進藺獲府中,就直奔後院而去。
今夜月明雪清,一片白茫茫之中,藺獲果真在後院喝酒。
見瞞不住了,小廝只能俯身告饒:「大人,我攔不住何大人。」
「沒事,下去吧。」藺獲拎著酒杯,沖天上明瓦遙遙一舉,隨後仰頭一飲而盡後,才看向何清極,「我與無咎喝酒,你不請自來做什麼?」
何清極冷著一張臉,一撩衣袍就在藺獲對面落座:「我今日做個惡客,是想請你藺大人,與我上一道聯名摺子。」
藺獲眼一瞥,便如聽見笑話一般笑了起來。
何清極不在乎他的態度,直接道:「今日無咎既已示警,想來那皇城之外,你我都看不見的地方,惡氣驟生。天子當施雷霆手段,以正天下清明。」
藺獲漫不經心地倒了杯酒,又慢條斯理地飲盡了,才笑道:「何大人現在急什麼?難道你現在講話,我們陛下能聽得進去了?」
何清極冷道:「殿下自然是能得。」
藺獲搖了搖頭:「是聽你的,還是與無咎慪氣,你總該分辨得清楚。我們這位陛下,受了先皇的磋磨……」
「藺獲!」
藺獲閉了嘴,乾脆拎起酒壺,也像景長嘉那般豪飲起來。
他們那位死狀不雅的先皇,性子倒也真是隨心所欲得很。滿心憐愛時,異姓的郡王敢說給就給,剛出生的太子也能說封就封。
等到人走茶涼、愛意消退,便想父死子囚。
藺獲無數次的想過,若非對長公主這個互相依偎著長大的妹妹還有深刻的感情,景長嘉恐怕等不到前去北疆,就要在京城幽禁至死。
可誰知道,這父子兩竟都還能動同一個心思。
他想著這些事,都覺噁心得很。
冷酒入喉,壓下心中反胃。藺獲手一揚丟開空蕩蕩的酒壺,俯身拎起又一壇,正要拍開,何清極伸手過來,直搶酒罈:「藺獲!難道陛下鬧脾氣,暫且聽不進去,身為人臣該說的話就不說了嗎?!」
藺獲揚手避開他,懶得答話。
何清極猛地起身:「你莫要做這幅模樣,我自然也知道你們心中都怎麼想我。可我告訴你,我從不認為在陛下登基後,我針對無咎是錯!我何清極立身一世,對得起天、地、君、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