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逆光走进来,显得个子格外的高,一张苍白的脸在阴影里似乎腾腾冒着冷气,像个刚从墓碑底下爬上来的鬼。
年轻人垂下眼不再看,他尽力忽视掉门口进来的那存在感极强的人。神明为我们带来光明和食物,让我们免于黑暗的侵袭,能以花草树木的汁液果实饱腹,我们得以生存应当感激天神。
感激天神。每个人都跟他这么说,从小他就谨记这个教诲。
他抱着胸前撂高的盘子往后厨走,感到似乎有道黑漆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抬头确认,视野里是男人上楼的背影。
燃着火把的昏暗走廊倒映着行走的人影,软皮革制作的鞋底只发出了很轻微的脚步声。
本想问那伙计一些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知道男人没有离开,目标是那群医师就足够了。
将厌回到房间。他用了大半天在三庄旅馆附近收集信息,然而所得甚少,那伙人期间并未出过旅馆,男人也没在出现,可他并不担心,盯住猎物的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打了个哈欠,外面的天正亮,随意的躺上床,因为一晚没睡,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
白硫家的主厅。
空旷的大厅内没有点灯,高处代表主家的石座上端坐着一个魁梧的影子,在其旁边,随着一个佝偻身影。
“长夜漫漫,如今这夜晚叫人难以心安……”
“大人不必忧心,信鸦已带回圣城信件,陛下派来的人马想必不日就会到达乌石。”
“陛下的意思难以猜测,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只盼此事早日有个了结吧,最近可还要加强戒备。”
“是的,大人。”
“普一老先生呢?算算时日,已过去三日。”
“正在城里的一家旅馆歇息,要立即为您您安排接见吗?”
“不。再等等,先叫那兔崽子回来。”
“遵命,大人,我立即去办。”
将厌中途醒了一回。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估计着差不多只睡了几个小时。
窗户外面的街道行人寥寥,灰暗的色调,一个推着车快步赶回家的摊贩,落叶飘了满街。
将厌立在窗边,不远处木头结构的建筑,高高的灰石烟柱停留着一只乌鸦。
天光愈渐黯淡,青年透过窗户笼罩在阴影下的脸庞有种古怪的妖异之感。
而在他后方的桌子,仿佛复制般的面容苍白而静默的垂着眼帘。
男人第二次出现是在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早上。
那时他昏昏欲睡,坐靠在三庄旅馆外的小巷墙角,眼皮像是黏上了胶水勉强挣开着一道缝隙,路过的人们对这幕也习以为常,总有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能蜷缩黑夜中。
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撑了一天一夜,他打了又一个哈欠,揉揉眼睛打算先回去睡觉,总不能在这等到死。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色身影从旅馆里走了出来。
将厌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他刚刚还眯缝似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男人竟然一直呆在旅馆里。那刻,他的脑海快速闪过一个疑问,男人难道跟旅馆里的那伙人认识?
然而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是这样,有什么必要鬼鬼祟祟。
容不得再多思考。男人出了旅馆一路快走,他连忙起身,差点因为血液不畅的腿摔了一跤,趔趔趄趄的跟上前者离去的步伐,双腿渐渐恢复些知觉,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其后。前方的人步伐稳健。他要去哪里?将厌紧紧的跟在后面。他没有注意到前者不知不觉间慢下来的速度。
经过一条集市时,男人意外地在一个手工摊位旁停住,将厌忙闪到路杆后面,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他。
男人买了一个手工千纸鹤。他不像是会对这种小东西感兴趣的人。虽然觉得奇怪,将厌没有想太多,继续跟着他。
走到集市的中心,街道更加狭窄起来,各式各样的摊贩停靠在路边,不时还有马车和拉货车缓慢的行在来来往往的游客中。
将厌皱紧眉,他的跟踪距离已经太近了,这地方嘈杂的人群使他顾不上那么多,男人穿梭在人群,一个不注意便失去了身影。
街道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在一群人中,将厌看到那男人过了街,他正跟上,马车悠悠的挡在他的身前,他快步绕过,又被攒动的人头挡住视线,等挤过人群来到对街,他皱着能打结的眉来回的左右张望,人群如潮水涌动而过,已经不见那身黑色风衣。
而在街口拐角处的角落,遗落着一个手工折叠的白色千纸鹤,街道的灰烬清理工提着扫帚走过来,轻轻带进簸箕里。
……
两天来,不管守在那家旅店外多久,他都没在看到男人身影,奇怪的是,一并从未出现过的还有那伙刚刚住进来的药师,他们不下楼,不吃饭,连门都不出,从始至终旅店内只有一个看店的伙计。
这可真是古怪。
将厌背抵着冷硬的墙壁,他从街的对面远远望着旅店那头的动向,天色暗了,街上行人不多,那独自守店的伙计看看四周,关上了旅店大门。
将厌盯着那扇合紧的门,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等待下去,必须,必须进去瞧上一番。
入夜后,他做好准备再次来到这儿,然而这次,恰好看见从旅店里推门出来的男人。
街边矗立的灯笼把男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男人牵了路边的马,没有半点停留,上了马向南而去。
望着眨眼间没进黑暗的身影,将厌怔了片刻立即拔脚去追。
南边是一整条花街,街边挤着成排的妓院,家家妓馆门口挂着一盏盏昏暗的灯笼,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一盏盏连在一起倒也显得强盛,光线像是荡起的微波似的,暧昧的摇晃在充斥欢声笑语的街巷里。
将厌追到这里便失去了男人踪影,他一家家店看过去,顺着街边缓慢的走,那匹马儿总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