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仍然像一个温和的长辈那样,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旅者,我曾同你说过,‘见证者为见证而来’。但你已经卷入这片大陆的纷争,此后变成时间的亲历者,你要怎样离开?你仍然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空被问懵了,他从未想过类似的问题,或者说,从他懵懵懂懂地掉到这里被钟离捡到、被钟离囚禁之后几天过去了,他都不太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不想让钟离把这些事讲给他听,因此只是又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我都说了那不是我!”
钟离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不是‘现在’的你。”
空看起来更加生气,瞪圆了一双金色的眸子,
“别的神明都知道一棵树上的枝杈不会长成原来的模样,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将罪孽都归到我头上?”
他的话语看起来对钟离一点作用也没有,钟离只是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哦?看来你已经去过草之国了?”
空怒气汹汹地瞪着他,
“你既然相信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仍然被钟离圈在怀里,钟离像对待一只宠物一样,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似乎是安慰,但只让空变得越来越生气了,钟离仍然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是‘相信’,而是‘知道’,因为在这里,也有一位旅行者,而他隶属于深渊。”
是荧!空的瞳孔震颤着,差一点就要将这句话呐喊而出,好在及时收住了,他看起来很急迫,尽管他从未将双胞妹妹隶属于深渊这件事告诉过钟离,但毕竟钟离是七神之一归属天理,能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正打算解释,钟离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
“……?”空看向钟离,钟离也看着他,像是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一样。
“那位旅者并不是你的那位双胞妹妹,他也叫空,曾经和你一样是一位旅行者。”
同这个提瓦特中,那位最终选择成为深渊新任领袖的空相比,眼前这个空实在是太过稚嫩,金色的明眸不懂遮掩,明晃晃地映照出他的一切心思,震惊、疑惑、不解、担忧……种种情绪在他的眼睛里过了个遍,等他稍微平静下来,钟离才继续说,
“你同曾经的、属于过去的他没有什么分别。他也曾进行过一场旅行,同你们的那位旅伴派蒙一起,目的是为了找寻你们的妹妹,名字叫做‘荧’的那位前深渊公主。虽然说人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如果没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他就是未来的你,而你的未来,也一定是成为他。”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落到了这里,从现在开始,你的命运才真正有了不同的可能性。我也只是……在引导你的命运指向不同的方向而已。”
空在短暂思考过后气得浑身发抖,他有太多疑惑想诉说,钟离看着他的眼神,挑了能回答的几个,
“你的妹妹荧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派蒙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空气得一口咬上他的手指,但跟宠物磨牙的力道也没什么区别,钟离连动都没动一下,
“无论我以后会选择什么道路,那都是我自己的可能性,像你这样人为干预而改变的命运,对于我来说,真的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
钟离坦然且坦诚地看着他,甚至不用思考就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空差点就把无耻两个字扔他脸上了,但看着岩王帝君那张脸使劲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只是有些泄气,又有些委屈,
“你是契约之神,你最重视公平。”
空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得无力,如果连契约之神都不重视公平,那他又该去寻求谁的帮助呢?更加可怕的是,如果连钟离都明知不公平还执意如此,那么这样的意志多半就是他无法更改的了。
像是为了安慰他一样,钟离将怀抱收紧了一些,但这并没有让空感到好一些,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旅者。规则可以由人来定,也可以由神来定,不论是规则、契约,还是公平,本质上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更安稳、更繁荣。所以,在涉及到你的问题上,自然没有公平可言。我是属于提瓦特的神,是璃月的神。”
在钟离开口之前,空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从钟离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更绝望也更难过了一些,他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钟离、是璃月、是整个提瓦特的敌人,他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而他曾经的友人,不论是谁,都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片大陆,无关感情,他们已经被立场彻底分割到对立面,无法回头,这是无解的难题,他甚至无力去改变这一定局。
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空,他是怎样想的呢?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明知道会与每一位友人为敌、背叛世界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独自一人的呢?
……是因为荧吗?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他去踏上旅程,还未找寻到的妹妹,和这个世界里,连钟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妹妹……前深渊公主、现深渊领袖……即使还没经历过那些事,但只要一想到荧,空就觉得似乎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心情了,一定有什么原因,是让那个未曾谋面的自己放弃一切也在所不惜的。
空陷入了长久的思考,而钟离也并未打扰他,在空得出什么结论的时候,钟离已经悄然禁锢住了他的两只手,
空骂他,
“卑鄙!”
钟离似乎露出了一点笑意,
“最近的话……从盐之魔神的信仰者那里,也不乏听到这样的评价。但从你这里听到,还是第一次。”
空继续骂他,
“无耻!”
钟离失笑,
“要论‘卑鄙无耻’的话,我现在做的,比起身为武神的那段时间,程度可还不到十分之一。”
空没什么想说的了,他纤细的两只手腕,钟离用一只手就能牢牢扣住,很难想象用这样的一双手和这样单薄的身形,一路以来是如何艰辛地完成那些委托的。自从决裂以来,他们同深渊的领袖空已经许久未见过了,即使是钟离,也会怀念曾与他毫无隔阂,能够面对面品茶聊天的时光。平心而论,这个空突然出现的时候,每个人在不敢置信之余,都是有着惊喜的,尽管当时还担忧是深渊的阴谋,但一看到这个空的眼眸,钟离就相信他的话了,这个提瓦特里,那个比他经历得更多更久的空,早就已经失去这样纯净明澈,太阳一般温暖纯真的眼眸了。
何况这个从天而降的空,还像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一样,在见到他、魈、甚至公子时,眼睛里都会露出纯然的惊喜与信赖。
比起界外之人,这个空对于他们来说,更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卑鄙也好,无耻也好,不论是钟离还是其他人,都不希望看到他离开,尽管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钟离摩挲了一下掌中的两只手腕,看着眼前白皙细腻的肌肤,垂落的金发,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空两只手被钟离抓着背在身后,感觉很别扭,这让他难受地扭了扭身子,
“有,不离开提瓦特也不会去深渊,我能走了吗?”
钟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