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开口道:“传大夫施菀。”
一名女子从公堂外进来,穿一身浅绿色的短袄,白色的百褶裙,在这样二月已经入春的天气,却还披着一件夹棉的斗篷,不施粉黛,步子轻缓而从容,她走到堂下,没有抬眼看堂上,而是低头跪下道:“民女
馨济堂大夫施菀,叩见知县大人。”
说完,低头叩拜。
虽然她不曾抬眼,虽然隔着足足上十步的距离,虽然他已经四年没见过她,但他当然能认出来,这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施菀,那个……他曾经的妻子。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从没想过竟会在这里遇到她,就算前两日有怀疑他们说的施大夫就是她,却也没想到今天就能这样面对面相见。
只是,她不知有没有发现堂上的知县是他。
但她表现得平常而淡然,并不像是认识他的人,这让他安心了许多,反倒有些不能适应她如此遵守尊卑之礼地向他行礼。
他回道:“既是证人,便先起身吧,不必跪拜。”
“是,谢大人。”施菀从地上起身,仍是微低头,垂着眼,恪守民见官的礼仪。
陆璘问:“你回头看看跪于地上的这位蓝衣女子,以及她旁边的男子,可有印象?”
施菀回头看了一眼方氏与孟洪生,说道:“有印象。三日前的夜晚,这位男子带他妻子来找我看病,我替他妻子解了毒,也给他们开了药方,到第二天他便带着他妻子回去了。”
“当日的毒,你能看出是什么毒吗?”陆璘问。
施菀说:“当时他妻子已昏迷,并有抽搐之症,唇色青紫,口鼻与耳内皆有出血,我猜测是砒|霜之毒,便施针解毒,好在她服毒量应是不多,因此能痊愈。”
“砒|霜?”陆璘问:“孟家村
有一种黄色毒菇,服后可中毒,方氏所中之毒,是否不是你说的砒|霜,而是黄色毒菇?”
施菀说道:“误服毒菇的病例,我曾见过三例,也曾在医书上读到过,症状都是呕吐、腹痛,腹泄,昏迷,从未见过会七窍流血,所以民女认为,方氏所中之毒,不是毒菇,而是砒|霜。”
“不是,我是吃了毒菇,不是什么砒|霜!”方氏立刻辩解道。
陆璘问孟洪生:“你家中可有砒|霜,你妻子可曾去买过砒|霜?”
孟洪生茫然地摇头:“我家……没有砒|霜,她应该也没去买过……”
方氏也说道:“当然没有,我一直在家中,从未去买过毒药!”
这时施菀问孟洪生:“你家中可有耗子药?如今村里有四处担货售卖的货郎,他们会卖耗子药,那耗子药的主要成分便是砒|霜。”
“对,她买过耗子药,她买过,就在半个月前,我亲自看见过!”朱氏立刻说。
孟家村的人也都看向方氏,窃窃私语,似乎都想起她曾买过耗子药。
孟洪生看向方氏道:“你故意吃了耗子药,就为了冤枉秀娥要毒杀你?”
方氏见他一副质问的样子,痛声道:“要不是我命大,早就死了,怎么故意去冤枉她?再说,我冤枉她怎么了,说不定她真在包子里下了毒,只是我没吃罢了!”
“你……竟这么歹毒!”孟洪生不可置信地指控她。
方氏愤恨之下一把将他推
倒,一边捶打他一边哭嚎道:“我歹毒,你竟然说我歹毒,你和她算什么,竟瞒着我勾搭了那么久,你们才歹毒……孟洪生,你没良心,你不是人……”
“肃静!”陆璘在堂上道。
方氏却早已不管不顾,继续拼尽全力打着孟洪生,孟洪生在公堂上挨打,一时气愤,猛地将她掀开,怒声道:“你成亲七年无子,我另娶他人怎么了,难不成还让你断了我们孟家的后!”
“我在看大夫,在吃药,大夫说我能怀上的!”方氏哭道:“当初你穷得裤子都没得穿,老婆也娶不上,是谁不要你聘礼嫁给你,是谁去娘家筹钱让你学手艺,是谁像个男人一样陪你去一担一担挑黄土,拌泥,打砖,腰都直不起来帮你上砖……我当初也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好姑娘,我偏偏要选你……是我瞎了眼,竟看上你……”
陆璘依稀能听明白堂下的方氏在控诉孟洪生变心,公堂成了村口是非场,便拍了惊堂木道:“孟方氏,肃静,所以你是承认自服家中存放的耗子药后诬告朱氏下毒害你?你可知诬告他人是何罪?”
朱氏也说道:“方嫂子,你可知道孟大哥为什么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心机深,比谁都能算计!”
方氏看着她,双眼通红,一边哭着一边倒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起身一头往大堂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谁也不曾想到她会突然撞柱,她也是存心寻
死,这一撞又快又猛,用尽全力,竟在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立刻就倒在了地上。
堂内堂外的人都大骇,不约而同惊呼起来,乱作一团,陆璘怔了一下,起身正要下令,只见堂下施菀在最初的震惊后立刻跑到方氏身旁,蹲下身来将自己身上斗篷的一角拿起来,紧紧按住方氏血流如注的额头,并朝堂外喊道:“严峻——”
严峻早已从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来,跑到施菀身旁,将身上背着的医箱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