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好像浸泡在水中。
胸腔被不重不轻地挤压着,却意外地不觉呼吸困难。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却如鱼鳍般随着不知名力道肆意摆动。上下眼皮似原本就长成一体似的,没有分毫离开彼此的意愿。
味觉,触觉,视觉,听觉……没有任何一个成员听从我的意愿,纷纷跟司令部失去了联系。而同样随之消亡的,是我的情感。我仿佛一颗大脑在雪暴里随风滚动着,艰难和不知所谓的环境没能激起我内心的恐惧和迷茫。感受不到痛苦真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我这样想着。
时间……是什么概念来着?我还在这样思考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力量的方向起了变化,我好像被卷送着朝某处奔涌而去。
“如……血池……异象……”
好像有人在一边吹泡泡一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嗯,我能听见声音了?
“魔王的教导……是……责任,务必……”
伴随逐渐清晰的声音,有光亮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缓缓睁开眼睛,并不明亮的场景在我眼前晕染开来。几个长相颇有个性的……人形生物围绕在我的身周,在我睁眼看向他们的那一刻,他们无言地朝向着我单膝跪下。这时他们低垂的脑袋才与我的视线平齐,我就这样突兀地在被众人朝拜的池子里泡澡,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是唯一覆盖着我身体的东西。
我应该给点反应吗,打个招呼?
我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没有想到合时宜的应对方式,就这样和众人僵持不下。如同我的心情一样,我的表情应当也和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吧。
“请允许我代表魔界的子民恭贺您的苏生,魔王大人。”
一个人开口,我循声望去,似乎是一位女性,她脑袋上的两只内旋的角让我一时难以分辨她的外形。她黛蓝色的长柔顺地披在身后,瞬间与我对视的眼神凌厉又冷静。没等到我的回应,她低垂着头继续说道:“拉米亚斯家族世代服侍魔王,有幸承担魔王秘书的职责,我***定不辱拉米亚斯之名。”
我是魔王,秘书包分配……这些就算了,她刚刚是不是自我介绍了名字,怎么感觉好像讲得很不清楚?
秘书自我介绍完,就兀自让自己平身,走到一张石桌一样的平台面前,抱起一卷大得夸张的毯子。看着几乎比秘书本人还要大的这一捆布,我简直怀疑是直接拆了哪的地毯来了。
仿佛印证我的猜想,秘书走到我的侧前方,单膝跪在地上摆正了这卷毯子。随着她的一推,一条暗红色的红毯路在我的眼前延伸,滚下石阶,一直将祭坛下黑压压的生物群体分成了两半。
我才注意到,原来下面这么热闹。有点想笑,但大家都板着脸,我也只好稍微眯了下眼睛克制表情。舞台搭好了,意思是我应该上场了吧。这么想着,我伸直双腿够着了地面,力从这锅红汤里站起身。水不深,我站直以后才没过我的胯,很难想象我之前就一直浸泡在这里面。
我只是站起身的动作立刻得到了回应,祭坛下的人形纷纷跪倒,刚刚仰视着我的脑袋都低垂下来,露出头顶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角。
恶魔有角这个特征,是不是属于刻板印象啊。我一边想着,一边踩着池底的台阶一步步走出水潭。
我那系统分配的秘书又早早站起身,拿着又一块布料,低垂着眼帘双手递上。大是大,但薄的像纱,属于心理安慰的作用了。我没拒绝,随手在身上围了一圈。秘书自觉地在我身旁帮我整理着,虽然我是觉得完全没差。
不知道秘书的评判标准是什么,她整理了几下就收回了手,一脸肃穆地退后两步,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按压在心脏的位置,垂眸沉声喝道:“为魔王陛下献出忠诚!”
我暗暗使劲缩紧了耳根的肌肉,底下众恶魔的齐声附和没能偷袭到我的耳膜。
“魔王大人,请移步魔王城。”秘书像新手指引似的安排起我的日程,遗憾的是我暂时没有想到拒绝的理由。对于我出现在里成为魔王这种事我没有任何头绪,虽然我也不怎么在乎原因就是了,而顺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安排的动机就仿佛“山就在那里”一样。
一驾看起来就繁复华丽的马车停在地毯的尽头,魔界连马都是长角的,如果是白色系估计就会成为另一个极端——独角兽吧。
“请您准许我与您同乘,我将为您介绍魔界目前的情况。”秘书表现得很恭敬,至少这次从礼数上我挑不出刺。
“嗯。”虽然我想的很多很跳脱,但我并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您可以看懂这些文字吗?”马车上,秘书拿着一张纸问我。上面写着两种文字,字体的模样长得各有各的不幸,但我意外地都可以理解,即便我没有任何跟它们打交道的记忆,包括我现在所说和所听到的奇妙音。
“‘夜岀离了愤怒,迸出光芒’,‘花绽开的那一瞬,心的死亡成了注定’。”我毫无感情地朗读了这些伤痛文学,这样也能确认我是否真的认识这些文字。
秘书的眼神里流露出错愕,但她也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我的小视:“请宽恕我的冒犯,魔王大人。”
“这是什么语言?”我指着其中像毫无生气的心电图一样的文字问秘书。
“……这是奥德文,也就是魔界的我们使用的文字。”秘书反应很快,她应该理解了我的情况,“另一个是伊万卡文,是人类用于书面记载的语言。”
“口语是通用的?”我继续问。
“是的。”秘书说,“到达魔王城之后,我会向您介绍魔王城内的所有设施和建筑,其中的图书馆可供您了解魔界有记载的历史,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稍晚些再向您汇报魔界的工作。”
什么意思,今天刚上任就得工作吗?
“以往的魔王都是如此吗?”我试探问。
秘书却没理解到我的疑问:“据记载,诞生自血池的魔王有保留转生前记忆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也有干净如初生婴儿一般的,也存在如您一样被授予了知识而来的。根据不同的情况,我们也会安排各大家族为魔王大人教授相应的学识,以帮助陛下更快适应。”
“转生?”我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决定再问得详细一些。
秘书露出仿佛在宽慰我一样的神情:“您无需太过在意,血池的魔王是转生者,这是魔界子民早已知晓且接受的真理,更何况您携带这个世界的知识而来。奥德文对于人类来说难以掌握,您完全可能是魔界某位的转生,您灵魂的尊贵不容许任何质疑。”
看着秘书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弯了下嘴角:“……谢谢。”
秘书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态度,慌乱间差点在马车里跪下:“属下惶恐!”
但我是真的想感谢她,感谢她说得如此明白而省得我自己因为不清楚状况惹来麻烦,因为我恰巧是她所没有提到的那个特殊存在。
我知晓这个世界的人类以及恶魔的语言,同时也保留了我转世前来自另外世界的记忆——身为“人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