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手艺不手艺的,能吃上碗饱饭都难!”
六嫂端上热粥,把筷子塞到邵勇手上。邵勇瞅了瞅,也是一碗掺和无粮淀粉的棒子面糊糊。
“六嫂,你们也吃这个?”
“嫂子想给你弄鱼肉,可得有啊!”
“我是说你给大队长也吃这个?!”
“他难道比南大洋的娘们孩子金贵啊?”
六嫂和邵勇打趣,却不忘拿眼睛瞥自己当家的。
叔嫂不隔心,况且邵勇脑瓜子活,胆子大,又是邵家弟兄里跟邵普走得近的,因此,闫翠花也把邵勇当亲兄弟。叔嫂见面,常闹几句笑话。可邵勇今天却没心情与翠花嫂说笑,看着碗里的粥,眼圈渐渐红。
邵普勾着头,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不紧不慢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吃饭!”
算是给叔嫂俩的对话画了句号。
两个男人,确切点说,南大洋两个有权势的男人论政,女人不方便在场旁听。翠花给丈夫和小叔子碗里又添了勺粥,识趣地返身退出去。哥俩谁也不说话,吸溜吸溜,把粥扒到肚子里。邵普放下碗筷。邵勇接连吞了两大口,总算没被落下。
六嫂进来收拾碗筷,倒了两碗热水,摆到哥俩面前,自己过西屋去陪孩子。屋子里只剩邵普、邵勇哥俩儿。虽然是哥俩,可按照官面规矩,还是邵普先开口:
“又听到了啥?还是又想到了啥?捡干的唠!”
“也没啥正事。”
邵勇当了队长,长了心眼。他可不想六哥把自己当成炮筒子。也许自己听到的,六哥也知道。如果六哥不爱听,自己就要巧妙地把话顺溜顺溜,自己虽不能嘴巴抹蜜,起码别像辣椒水呛了人家的肺管子。
“没啥正事?没啥正事,你老十三能黑灯瞎火地跑俺这来,就为蹭碗掺了无粮淀粉的棒子粥?”
邵普的一双鹰眼盯着邵勇看。邵勇能感受到,有两道寒光射进自己的骨头里,不禁后背一凛。
“我听说有些人家,这掺了无粮淀粉的棒子粥,也喝不上溜了!”
迎着邵普凌厉的目光,邵勇鼓足勇气,轻声回。
“俺听说了,现在胸口,也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邵普的目光柔和了,眼睛里蒙上一层秋雾,是忧郁?是愁烦?没人说得清。
“能不能再向公社打个报告,把春季的救灾粮提前拔下来?”
邵勇试探着问。
“这个法子,大队不是没研究过,可公社的态度也很坚决,困难要俺们南大洋自己想办法尽力克服。俺讲上面讲,南大洋今年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上面跟俺讲,爬雪山,过草地,南泥湾。”
邵普从炕上站起来,焦躁地在炕上走来走去。邵勇从烟笸箩里捏一把烟叶搓碎,拈一张烟纸卷成一个喇叭,把碎烟叶不紧不松填进去,然后,用两指把喇叭口捻成一个纸捻。回手把尖细的喇叭嘴揪掉,递给邵普。
邵普接过,叼在两片薄唇间,两只手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邵勇赶忙抓起烟笸箩里的火柴,灵巧地退掉盖子,抽出一根,劈手在磷硝上一擦。磷硝燃烧的味道,冲进邵勇的鼻子。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儿,它让人联想到柴米油盐,让人硬着心肠,去风里雨里讨生活。
邵勇把火柴高高举起。邵普弯下腰,迎接着扑闪的火苗。还算壮实的胸肌,配合着古铜色的腮帮子一起用力。一缕丝丝辣辣的气体,蛇一样游走过口鼻喉和气管,在肺里翻滚着,让每一个肺泡得到充分润养。瞬间,井喷式吐出来。浓浓地散着老青烟臭味的淡蓝色烟雾,如同一道纱帘,遮住了邵普在苦难中煎熬,略显无助的脸。他半眯着眼睛,待烟雾飘散开,看了眼在卷第二支烟的邵勇。
“你也抽烟啦!抽这个东西不好,能不抽,尽量别抽。”
“咳!”“咳!”
邵普弓身咳嗽了两声,咕噜一口痰上来,瞅了瞅屋子,没找到痰盂,又咽了下去。
“不老抽。开会时,以毒攻毒。平时遇到烦心事,抽一口。跟六哥学的。”
邵勇没有擦火柴,而是示意与邵普对个火。
“别自己放屁赖别人。俺可没教唆过你这个。你抽烟的过儿,以后四婶可别算在俺头上。要是四婶怪俺,那可是咱南大洋头一桩冤案!”
邵勇见邵普语调平和,趁机向邵普献策:
“六哥,能到信用社贷笔款子吗?有了钱,我们就可以自己买粮食。”
“那你看俺们南大洋,有没有信用?前年到期的5ooo块钱,现在还没还呢!在人家眼里,俺们南大洋就是个无底洞。”抽了口烟,吐掉,“话说回来,救急,不救穷。也不能都怪人家,是俺们自己不争气,把活路都堵死了。俺现在倒想听听你有啥子主意?都夸你鬼点子多,你今晚总不能告诉俺,你也没办法吧!”
邵普的脸上满是期待。在邵勇的印象里,这还是六哥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我确实想到了一个法子,但现在不能说。”
邵勇觉得自己的办法,并不能让全村人都受益,而且实施起来,也要冒一定风险。到时候,主意是自己出的,风险当然要自己冒,拉着别人犯险,人家愿意不愿意莫论?最后怕是要连累六哥。六哥会咋想的?他现在还吃不准。
“老十三,打当了队长,你咋越来越不痛快啦?!难道六哥也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