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疑被这句话定在原地。
他盯着薛玉霄,又看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崔锦章,脑海中的戏谑调侃之言被撞得粉碎——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谢不疑喉间一梗,脑海打结,猛地攥住了薛玉霄的手。他抓得太紧,指骨都绷得发白,被薛玉霄扫了一眼,才慢慢和缓下来,但也没松开多少:“你怎么——”
“……你说谁把持不住?”
谢不疑:“……”
她低声细语,音量很轻,但这声音却能准确无误地传递进谢不疑的耳朵里。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什么放荡轻佻、玩世不恭,全都像是被剥落的躯壳一样离他而去,只剩下怔愣、不安、还有一股非常强烈、前所未有的羞耻之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了。
薛玉霄
道:“……松手。我要走了。”
谢不疑却不松开,他的牙关都有点发颤,但还是咬住齿列,带着几分气恼地道:“你——你为何要开口讲话!小小医官侍从,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都要被骗过去了……还不如被骗过去啊!
崔锦章从她身侧冒出头,觉得不能让薛玉霄为自己抵挡,于是勇敢地挤进了两人之间,把谢不疑推开一截,严肃道:“殿下,你要上就上,欺负我干什么?”
谢不疑:“……”
好好好,当着薛玉霄的面,这会儿脑子这么灵光,连“欺负”这种词都学会了。崔七郎这倒是很通情理,哪里天真了?
薛玉霄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不疑能言善辩,敢在百官面前与薛玉霄辩论佛家故事,被这目光一扫,反而浑身僵硬,如芒在背。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他的罐子一贯都是破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可惜有人不从。我已经给了这么多机会,要是再卑微追逐,岂不下贱?要是想要拉拢、从我这得到些什么,那也该娘子对我留几份情了。”
崔锦章扭头,耳语道:“他说得是你吗?”
薛玉霄面不改色:“不是。”
崔锦章马上转过来,正色辩论:“既然是诚心相待,以我之真心、换彼之真心,怎么会有卑微之说呢?只要下定决心,那么能不能得到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这颗愿意追逐而去的真心啊!
”
谢不疑并不认可,轻笑一声:“世人却不这么想,儿郎之身主动示好,不修德行,众人便说卑微低贱。要是最后得不到——难免又成了笑话一场!”
崔锦章道:“饮食阴阳之事,人之大欲存焉。别说是示好,就是露水情缘一。夜,只要彼此你情我愿,又有何妨?无法得到并非是笑话,那些没有勇气追求、此后再抱憾终身的,恐怕才是笑话吧?”
谢不疑盯着他道:“你居然这么大胆?崔小郎君,你就没有为其他人的评价而伤心过吗?”
崔锦章道:“老师夸我直率坦荡,长辈虽然唠叨,但也管不住我。我大姐会帮我出头,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坏话——除了你,你说话真过分。”
谢不疑目光一黯,转过头不再看他,把手上的梅花枝剪得都要秃掉了。他神思恍惚,金丝剪用力地轧下去,在戳到手指之前忽然被攥住,薛玉霄抓着他的手腕,取下剪刀,道:“要自残不成?”
谢不疑微怔,说:“……走神而已。还不怪你?”他喉结微动,向后退了半步,好好地审视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快走吧,晚一点人就多了,不方便。宫里的红梅一向比外面好,我修剪好了,插一花瓶,给……给崔小郎君送去。”
崔锦章指了指自己:“我?”他问薛玉霄,“我吗?”
薛玉霄不答,冲着谢不疑点了下头。两人顺着来时路离开。
直到离开宫禁,
坐上回医庐的马车,薛玉霄终于稍微松懈。她叹了口气,道:“在宫里耽误久了,反而生事,下次遇到,不要跟他辩论。”
崔锦章也知道这样不好,他应该随便糊弄两句,不理四殿下的,但当时没有忍住,还是与他吵了起来——崔七乖乖坐好,清润俊秀的眉目低垂下来,显得很单纯驯顺似得:“是他故意找我说话的,鸡蛋里挑骨头。……他说送我宫中红梅,是真的吗?如果真送给我的话,那我就原谅他了。”
薛玉霄道:“唔……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可能是送我的吧?”
崔锦章眼眸睁大,从脑门上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薛玉霄没有太过解释。为了感谢他的帮助,她回到如意园后,就暗中赠送了金银礼物给他。崔锦章资助医馆,常年两袖清风,身上的道袍虽然舒适,但有些单薄了,于是又送了他几套冬装。
又几日,由于崔氏主母、主君前往博陵老家料理事务,太平园便下了帖子,请崔明珠和崔七郎到园中小住,帮忙照看,以示两家情谊之厚。
此外,裴饮雪还收到了一瓶从宫禁中送来的红梅,宫侍说“分不清太平园和如意园,本是送给崔医官的,四殿下交代说要是走错了,就让郎君留下吧。”
裴饮雪淡然颔首,道:“辛苦内贵人了。”
还剑上前打赏,送宫侍离开。裴饮雪看了一眼红梅,转头看向薛玉霄,道:“没有皇
帝的名义,他送个东西还这么曲折,连我都可怜他了。”
薛玉霄陪他打棋谱,没有抬头,道:“他可不需要别人可怜。谢不疑就像个定时炸……像个惊天响雷一样,每次把我都吓出一身冷汗。”
裴饮雪道:“……你心中第一个想法是惊吓,这才是最让人可怜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