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嬷嬷正欲也退下,殷四娘喊住了她:“嬷嬷且留下吧,回头也好知道如何给母亲回话!”
袁嬷嬷干笑两声,就立在原地不动了,对夫人话里的机锋她只当听不懂!她老人家也想知道啊,如何不声不响地,小姐的终身大事就定下来了?!就算对象是人品出众的萧家世子,也该先问问小姐的意愿啊!当年,老太爷、老夫人都没有这样独断专行地对待夫人,夫人为何要这样对待小姐?
叹了口气,殷四娘示意女儿在她身边坐下。
妆凳很大,坐了娘儿俩也不拥挤,只显得两人亲密无间。
殷四娘抚了抚女儿鬓边碎,温声说:“月儿,你离家有小半年了吧?这段时间,其实生了很多事。”
李瑰月抬眉,黑白分明的大眼写满了询问。
“洞庭湖水匪死灰复燃,多次滋扰地方,你爹爹亲自出马剿匪,却如深陷泥沼,屡剿屡出,朝廷已经下文书斥责他剿匪不力;文尚书命你大伯督管西隆粮草的征办,朝廷的钱款却总也到不了位,拖拖欠欠的,你大伯愁得胡子都白了;至于你兄长,本来在军营中很顺利,每次家信虽只言片语,却也看得出他充实、快乐……可西隆的苦寒,岂是……江南娇娇公子能承受的!”
说到李琅,殷四娘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夫君说让儿子在前线吃吃苦、历练历练也好,可凭什么,她的儿子要吃苦受罪!
见母亲伤怀,瑰月也红了眼圈,手足无措地取出帕子,欲要替母亲擦拭,却又有点不敢接近她。
殷四娘接过她的帕子,在眼睛处按了按。
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李瑰月高兴地想笑,又觉得此时笑不太合适,只得暗暗压下这小小的雀跃。
殷夫人顿了顿,又转了话锋:“还要说你,你看你惹了多少事儿,还都是大事!”
紧抿红唇,瑰月不敢辩驳。
这能怪小姐吗?袁嬷嬷又想插话,殷四娘横一眼过去,她就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不敢开口了。
“你说你这孩子,先前说你有南楚藏宝图的事儿还没有过去,你又惹上天命贵女的流言,这,你叫母亲如何是好?”
殷四娘是真的恼了,如若瑰月肯听她的话,深坐绣房,又哪里会惹下这么多的麻烦!
“夫人,这也怪不得小姐啊!不知道哪个天杀的传这样的流言,小姐她可是循规蹈矩,并没有做错什么!”袁嬷嬷终没忍住,还是说话了。
“我知道,嬷嬷,这怪不上月儿,不是她品性不好给家族惹下麻烦的。但是,能惹下这样的麻烦还是要自省的,为何东府的瑰云、瑰婳她们就没有这样的麻烦?”
袁嬷嬷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瑰月则难堪地垂了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绿蕉、红樱见了也红了眼圈,小姐遇到绑架这样可怕的事也没有哭,夫人随便说几句,就把她难过成这样!
“也罢,母亲不是责怪你。这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来的事儿,母亲也是见过的。只是,惹下这样的麻烦,李家护你不住了啊,除非你愿意进宫?”
殷四娘重将目光投回铜镜,美丽的眸子晦暗不明:“为了子虚乌有的藏宝图,殷李两家的侍卫围着你转,顾不上其他人,长此以往,如何使得?再者,这真命贵女的流言就更难办了!皇后要你,好一点的,你会成为齐王妃。差一点,很可能就会杀你了事!倘若齐王真是圣意正统,那也罢了,皇后现下这番做派,怕是谋朝篡位的可能性更大些,倘若将来事败,我们如何自处?世人又会如何对待我们?”
袁嬷嬷也跟着叹了口气,并不说话,夫人讲的其实都不是错话!
“是……是女儿不对,为……家里惹下这样的麻烦,月儿真不知……”
见姑娘难过得抽抽噎噎,殷四娘又微笑,安抚地拍了拍女儿手背:“你父亲是不同意你嫁到萧家的。他嫌萧家复杂,可这天下,哪里不复杂呢?这日子啊,关键是看你怎么过!”
李瑰月大大的眼里还噙着泪,头却点得鸡啄米似的:“母亲说得对。”
殷四娘笑得安慰,用更温柔的声音说:“这事儿吧,原先也没同你提,是因为母亲也不确定要不要答应萧家的请求,尤其是你爹爹并不同意。你在外家,你外祖父、外祖母一意纵着你,还让你去了杨州,才出了后来的许多事儿!你一路与萧长空同进同出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说你们守礼自持,可人家未必信啊!”
震惊地看着母亲,李瑰月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母亲能说出来的,她急急辩解道:“母亲,我们身边一直有亲朋、下人,并不曾私下见面……”
殷四娘又扭头看铜镜,铜镜里她的脸木然又冷漠:“是啊,母亲信的。但你也见到谣言的力量了,有些话,捕风捉影的,也不需证据就传开了,杀伤力却是惊人的!”
袁嬷嬷的表情完全就不是震惊可以形容了,很多事儿她是知道的,所以更明白这番话,来自一个母亲,有多么地残忍。
“还有绿蕉、红樱,今日特地也留下你二人,也是存了训诫的意思。身为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当懂的时时规劝主子,什么能行,什么不能行!你们做到了吗?”
绿红儿女吓得战战兢兢,只知一味请罪
李瑰月反倒没有流泪了,她突然就感到心里一阵枯槁,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
“这样说,这门婚事是真定下来了,母亲?”她语气平静地问。
殷四娘扬了扬还放在妆台上的婚书,声音也冷了下来:‘“冬月初九的日子!有点赶,好在你的嫁妆从小就开始备,如今也不需慌张了。绣娘们在赶制嫁衣,你有空也象征性动动手就行了。罢了,你赶路也累了,早些去歇息吧。”
李瑰月无言,乖顺墩身行礼,恭恭敬敬退后两步才转身,出门前她没有回头,只淡淡问:“母亲,萧家的那块玉佩您收下的时候,我还未曾去杨州吧?”
当然,她并未等母亲回答就自行离去了。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烛火摇曳间,袁嬷嬷也离去了,独留殷四娘在内室。
一动不动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冷冷看着镜中人变幻不定的神色,殷四娘喃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