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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子（第1页）

秦府，这会儿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秦府的佣人正在进行一天忙碌的收尾：胡大穿着他那油腻腻的围裙在洗碗，快嘴嫂在打扫地面，高升拿着洋铁壶烧热水给表少爷洗漱，老包拿着钥匙把围墙大门都落了锁，只留了个小门，他坐在大堂的门槛上等包国维回来。

看着包国维回来，老包赶紧迎上去。“怎么这个点才回来，给你留的饭都快凉了。”语气里只有关心没有责备。说着就过去把小门也上了门闩。

包国维走进房里，他常用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碗，上面扣着一个浅盘保温，不用说这就是老包给他留的饭。

他掀开盘子，青花大碗里装着的是大半碗米饭和小半碗的菜，菜里还有不少虾仁。临近年关，秦宅的伙食变得也不错起来。

“虾仁是胡大特意给你留的。”老包这时走进房里，看着碗里的虾仁，眼里都是笑意。包国维看着老包，不用想也知道老包肯定把自己那份也省下来留给他了。

“我在松鹤楼吃过了，郭纯请的客。”包国维语气平静道。搁在过去，只要是能蹭到那帮纨绔一顿饭，无论好赖，回到家他都要向老包炫耀一番。那语气满是自豪和对老包的瞧不起。

让如今的他想想都是汗颜。他无非是站在老包的肩膀上看到了老包看不到的风景罢了，哪里来的资格傲气呢？更何况是不要脸皮换来的残羹剩饭罢了，他自己还是个毫无能力的混蛋书生罢了。

“松鹤楼，那地方饭菜那么贵，郭家少爷真是大方。前几天你摔晕也是人家给的钱，郭少爷真是天大的好人。”老包对郭纯的评价是敬畏的，好似全然忘记包国维当初跟着这帮纨绔将他视为路人。

唉！包国维心中一叹，老父亲无非是爱屋及乌，以为自己儿子交到了什么好心的阔绰朋友罢了。

“爸，你吃吧，我吃得很饱，已经吃不下了。”小包把碗推给老包。

“吃不下你也把虾仁吃了，剩下的饭菜留给我就是了。”老包坚持着。这虾仁也算难得，他想留给还在长身体的儿子。

“那我尝尝味道。”他心中明白如果他今天不动筷子老包是怎么也不会吃的。包国维快拿起筷子迅夹起一个虾仁，将虾仁放到嘴里，说起来虾仁被热饭围着还是热的，吃起来很是可口。胡大的手艺没得说。

“真不错，胡大叔的手艺这么些年倒是越来越好了。爸，你也尝尝。”

“我早就吃过了，还是出锅趁热的，热气腾腾的，比这还馋人呢。”老包撒着显而易见的谎言。

“吃了也再吃一点吧。”小包语气变得有些强硬，同时拿起筷子就夹起个虾仁就往老包嘴里送。

老包看着儿子这反常的举动，身体一震。这场景多少年没有了，十年？

那还是包国维刚死了娘进秦府的时候，那时候的包国维刚过他的小腿，还是个喜欢躲在他背后的小伢子。每次老太爷和太太赏了点好东西，他就要像现在这样留给小包。

小时候小包也非常懂事，什么好东西总要给老包尝一尝。这种温馨的场面后来慢慢没有了，特别是上了初中认识郭纯那帮富家少爷之后，私下小包就对他这个当下人的父亲百般不待见，碰到小包和朋友在一起，甚至还对他恶语相向……

可这孩子今天又夹东西给他吃，老包顿时老泪就夺眶而出。赶紧吃下虾仁，在儿子面前用力地咀嚼着。有些含糊地说：“你吃，你吃，我不爱吃这虾仁。”

小包看着老包的眼泪，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我是真的吃不下了，你不吃那就倒了吧。”小包说着作势要把那碗饭往窗口倒。

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温情的画面是少之又少，反而硬碰硬才是常态，小包今天要不用上点小计策，老包估计是不会吃这虾仁了。

“诶…诶…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东西呢，我吃我吃。”老包看着包国维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把碗抢回来，护在怀里。

老包端着碗坐到自己床边的黑木方桌上，扒起碗里的饭就吃了起来，他晚饭吃得早，到现在肚子也早就空了。老包吃每一块虾仁都比吃其他菜时，口里的饭要嚼得久一点，他是在细细品味虾仁的清甜。

老包的动作当然没逃过小包的眼睛，他知道老包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了，每次一有什么好东西，老包都要留给他。想到这鼻子竟也一阵泛酸，忙转过头去，整理起自己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来。

等老包吃完收拾好碗筷，小包从身上拿出二十块钱，他今天赌约加盘口总共赚了二十二块，加上本来就攒下来的三块钱，身上一共又二十五块，算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他留下五块，剩下的都交给老包了。

老包一看包国维一下拿出这么多钱，也是一吓，想到今天儿子去了郭公馆，还以为是自己儿子做了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事。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咱们穷虽然穷点，可从来本本分分做人，可不敢做这犯法的事。”老包有点着急地道。他一辈子诚诚恳恳做人，所以在秦家三十年深得老爷和太太的喜欢，把钥匙都交给他掌管。

唯一一次不守规矩的行为就是去年帮包国维偷偷拿了一点表少爷的头油，还错拿成了浆糊。那件事以后老包心里一直很不安，觉得对不起老爷太太的信任。

儿子这几年虽然有点不学无术，但至少不敢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这次怎么突然偷了这么一大笔钱，老包顿时有些害怕和慌张，这要是事可不得了。

小包看着老包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想岔了。“这是今年一年我给郭纯跑腿干活赚下来的，要不然我平时老跟着他玩干嘛，今天去找他结账了而已。你知道的，他出手一向阔绰。”小包给老包撒了个谎，并没有把具体实情告诉他，但也要打消他的疑虑。

“这么多钱，都快赶上我三个月的工资了，这郭公子真是大方。”老包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夸郭纯了。

“上学期结束时就说，这开学就要换新操衣了，要二十块呢，加起来开学要交51块，加上这二十块也就够了。这些官僚都不是好人，就知道巧立名目捞学生的钱。”小包把下学期要涨学费的事情提前告知了老包，同时提前替老包骂上了学校，堵住了老包接下来的抱怨。

“还好，还好，钱提前准备够了，要不然到时候真凑不齐，耽误你上学。”老包立刻就联想到了小包被学校扫地出门的样子，手抚了抚胸口，觉得提前凑够了钱避免了儿子被退学很是幸运。

“这么算还能余下几块，过年能给你添点新衣服了。”老包有了点闲钱就开始想着给包国维买东西。“你要什么来着，上次你说的哪个什么“鸡蛋康”的头油多少钱？”老包问道。

“我不用买什么，多的四块钱，还给陈三癞子吧。他贷的十块钱三分息，一年也得不少钱呢。而且这年关转眼就要来了，他难免要来就纠缠，还他一点，也免得戴七叔夹在中间作难。”包国维对司丹康早就没了执念，开始谋划其家里的经济了。

“是，是。”老包没想到儿子早就想好了这笔钱的用法，听着儿子这老道的安排，心里一阵欣慰。“都说过年大一岁，这孩子还没过年呢，就懂事了这么多。”

交代完钱的事。包国维就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了。他抽出纸笔，想要写点东西投给《良友》画报。自己虽然立志报国，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眼下的生活还是得继续。赚钱也是必要的，攒点钱在身上，也方便时局变化，自己待时而动。毕竟这手里没把米连鸡都哄不住。

他转头问老包日期，想看看最近有什么大事是自己能写的。“爸，今天啥日子了。”

“腊月二十一，大后天就要祭灶了。”老包很快回答，想起儿子是个读书人喜欢用阳历，忙又翻了翻自己床头挂着的黄历，回道：“阳历是一月二十八号，还有四天你就要开学了。”

“1月28日，现在是民国21年，也就是1932年。”小包数着日子，回想这段时间中外有什么大事生。

“1月28日，一。二八事变……”包国维倏忽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