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镜花没忍住出声,立即就懊恼起来。她飞快抬起手,抵着嘴唇做了个无声的“嘘”手势。商玉莲才刚刚张开嘴,见状咽了回去。
程镜花往旁边侧了一步,隐入黑暗。她一手捏武器,一手捏法决,静悄悄地观察地牢情形。
啪——
火花跳跃的声音,伴随着陡然亮起的光明。
一只纤细的手甩一甩火折子,又轻轻一吹火焰。她站在牢房外,手里端着灯台,身上罩着宽大的外袍,风帽盖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平直的嘴唇。
尽管遮掩了容貌,但程镜花一眼就认出,那是温香。看来凌言冰没说谎,千丝楼楼主暗想道。
“莲姨,你还好吗?”温香提着食盒,略往前倾身,“我给你送饭来了。”
商玉莲没动,手里捏紧了,半晌才嘶声说:“温香。”
“您不叫我‘阿玉’了?我有些伤心。”话这么说着,温香的语气却很平静。她弯下腰,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两碟餐食,通过栅栏间隙递进来。
商玉莲冷笑一声:“行啊,那你告诉我,你们到达要对玉壶春做什么,我就再叫‘阿玉’可好?”
“您这就是为难我了。”
火光映亮温香的半张脸,也映亮她弯起的唇角。她站直身体,抬手摘下风帽,面容娴静优美,鬓边簪一朵浅粉色睡莲,更衬她气质幽雅。
看着她,商玉莲的神情痛苦地绷紧了。她曾经有多欣赏、怜惜这副模样,有多心疼这孩子,此刻大约就有多心疼。过往的种种喜爱之情,想必已全数化为利刃,在她心中翻来覆去地绞。
带着那样的痛苦,她勉强开口说:“温香,你把我关起来又不杀,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谁逼你了,要你做什么,你都告诉我,我能帮你……”
温香笑起来:“莲姨,不要说这些你自己都不信的话。”
“再说,有谁逼我?要说逼,也是你们逼我才对。”她摇摇头,语气带了点幽怨,“我原本只是想顺顺利利当上玉壶春的门主夫人罢了……你们偏要压着我,那也不能怪我另寻出路。”
商玉莲面色复杂地看着她,终于颓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想要杀了门主……是么?”
温香眉毛轻轻一挑,偏过目光,柔声笑道:“莲姨,你想多了。”
然而商玉莲惨笑一声,喃喃道:“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从小就是,从小就是……”
温香愣了愣,不快地皱眉。
“……不,温香!”商玉莲试图站起来,但她似乎有伤在身,无法撑起身体。她咬咬牙,干脆膝行向前,跪在温香面前,双手紧握栏杆。
她用祈求的语气说:“温香,别这样做,别这样!门主他……他不止一次帮过你啊!还有,还有,江南不能失去他,否则……”
温香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说:“莲姨,你说得都对。”
“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商玉莲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妨这么说吧,莲姨,一个人想要在世上有所成就,便要时刻牢记自己想要什么,不让旁人阻碍自己。门主给不了我我想要的,那就只能请他去死了。”温香面上泛出笑容,似莲花滴下露珠,在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莲姨,你也一样。”
温香伸出手,指向商玉莲的额心。她指尖泛着一点淡淡的紫,那颜色十分不祥。
暗处,程镜花望见那一抹紫,眉头皱了起来。她暗中提一口气,心想,不得不出手了,总不能真看着商玉莲去死。
于是,风声起了。
淡淡的风掠过,令牢房中干草摇动,也令女人的头发和衣摆摇动。然而,这幽暗的地牢里本不该有风。
温香抬起眼,见到一朵芍药花。那芍药花在半空盛放,又转眼凋零;花瓣飘洒,由一而万,转眼成为飘落无尽的花雨。
她站在花雨中。那花瓣纷纷围绕着她,一抹抹凄艳的红,化为一根根凄艳的小针,陡然向她刺来!
这是千丝楼楼主的秘法之一:万紫千红。
程镜花毫不留力,上来就是一道玉级法术。尽管在她的认知中,温香只是一名普通人,但在普通人显露怪异之处时,就该拿出最大的戒备!
万千花雨,也是万千针雨。
在那一根根银色的虚影里,温香看见了无数自己的倒影;她的目光同时映照在万千针雨上,于是她的目光也成了万千的目光。
那万千的目光,同时变得幽暗。
她没有动作,但她的衣摆波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影子藏在她衣衫中,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挣扎而出!
无数条灰黑色的触手,从她裙摆中伸出。它们往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准确无误地裹住了每一根银针。
程镜花目光一厉,半空的芍药花陡然大亮。
温香面色变得苍白,喊道:“还不动手?!”
程镜花忽然动了。
她一步踏出、身形一旋,扬手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巨大的铁锤。
当啷——!
一柄剑,刺在了铁锤中央。见一击不中,对方立即收手,退回温香身旁,目光中有惊愕,也有忌惮,还有许多其他复杂的情感。
程镜花略活动了一下肩膀,缓解那发麻的感觉,面上一点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