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簾輕薄,他的面容隱約可見。
看來旁人說得不錯,道七殺南越人時,受了重傷,臉上一刀尤其凌厲,自他的右眼,橫貫面目,直抵左頷,真正地恐怖駭人。
簡青竹望見刀痕,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道七面色如常,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一串黑木佛珠纏繞手腕間。
念完此一聲,他抬腳便要走,簡青竹心念一動,急急捉住了道七的袈裟一角,開口道:「聽聞禪師受了傷,不知傷得重麼,可否容我瞧瞧,醫經中復顏奇術有一二則,或可治好禪師面上的刀傷。」
道七聞言,頭顱緩緩轉向簡青竹,淡淡道:「皮囊而已,貧僧並未切切在心。」
簡青竹怔了一瞬,目光只瞬也不瞬地落在他的臉上,她正欲再勸,卻見身側的莊麗芙走上前來,笑意盈盈道:「叔叔。」
道七並不答話。
莊麗芙又道:「叔叔不記得我了麼?我是阿芙!」
莊麗芙見簡青竹對道七態度誠惶誠恐,她才特意喚了這一聲「叔叔」。
雖然自道七遁入空門後,她不常喚他叔叔,但道七與她阿爹是同胞兄弟,這一聲「叔叔」叫得沒錯。
道七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她臉上,停留了半刻,方道:「原是阿芙。」
莊麗芙笑意加深,追問道:「禪師在宮中是小住麼?太后娘娘前些時日還時常念叨禪師。」
道七答道:「只為先帝入陵而來,住上三兩日。」
李元盛的靈柩要送去皇陵了,按例須請高僧前來送陵,道七是李元盛親封的「禪師」,自然在列。
莊麗芙頷:「原來如此。」說話間,又轉頭趾高氣昂地瞧了簡青竹一眼。
道七忽道:「既見到了阿芙,不若引貧僧往坤儀殿去請安罷。」
這倒像是為簡青竹解圍了。
簡青竹抬眼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他白紗下的面目,急急勸道:「禪師不若讓我看看你的傷,興許真有解法?」
道七搖了搖頭:「貧僧面目再不示人,簡施主莫要掛懷了。」
簡青竹聞言怔住,卻見道七邁步離去,莊麗芙笑了半聲,自也跟上,引了他往坤儀殿的方向而去。
簡青竹見到他的背影遠去,又過了小半刻,慶王才被宮人簇擁著出了寶華殿,身後跟隨他的宮人中,還有兩人合抱了一方巨大的梨木架出門。
木架光澤沉鬱,兩側鑲嵌了兩顆熠熠生輝的金球。
簡青竹面露驚訝,只聽其中一個宮人笑道:「陛下說了,這是原先南面貢來的梨木,先帝本也要賞給隆慶親王,偏殿裡放久了,倒落了灰,不如送去昭闕閣。」
簡青竹忙看了一眼阿果,卻見他仰起了臉,像在看天空,一粒細小的雪花輕飄飄地落到了他的臉上,他咯咯一笑,道:「簡醫政,快看,又下雪了。」
那一粒雪花落到溫熱的臉頰上,轉瞬變做了一顆細小的水珠,簡青竹半蹲,伸手輕柔地抹去了那一點水跡,口中勸道:「下雪了,今日不逛園子了吧,當心著涼。」
慶王「嗯」了一聲,忽而朝她湊近了些,將小小的頭顱靠在她的肩頭,小聲說:「阿果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簡青竹聽得心頭一墜,一時竟說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她忍住鼻頭的酸澀,溫言勸道:「便是入了皇陵,往後想見的時候,亦可去皇陵祭拜。」
阿果聽罷,靠著她的頸窩,再不說話。
天上的雪花綿綿而下,到了夜中漸漸成了鵝毛大雪,重重樓閣間白茫茫連成一片。
榻前銅爐發出幾聲火花的輕響,周妙猝然驚醒,入目便是一條晃晃悠悠的金色鏈條,那一枚鏤空纏枝熏籠垂懸帳下,不知被哪裡來的風吹得搖晃。
她抬眼望去,原是寢殿門扉露出了一絲縫隙,冷風灌了進來。
她回身再看,枕邊人果然不見了蹤影。
窗外漆黑一片,唯有潔白的雪影時而閃過。
半夜時分,李佑白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走了?
周妙心上湧起一絲古怪,她連忙翻身而起,披過厚斗篷,出了寢殿。
華陽宮中此時此刻,悄然無聲。
立在一角的宮侍見到她自寢殿出來,趕忙埋低了頭。
周妙開口問道:「陛下呢?」
宮侍低聲答:「奴不知,奴將才換了差來。」
周妙蹙了蹙眉,更覺古怪,腳下沿著木廊往前殿的方向而去,走了一小段路,方見前殿的格子窗果然透出了微亮的燈火。
她頓住腳步,看了看身上的穿戴,不曉得殿中是否還有旁人,她有些猶豫了起來,不想貿然闖入。
窗影在木廊上拉得悠長,周妙輕手輕腳地又行數步,忽聽談話聲自格子窗朦朧傳了出來。
仿佛是宮侍惶惶的語調:「隆慶親王平日裡偶爾夜中驚夢,今日不曉得是怎麼了,大半夜忽而夢遊,四處亂走,守夜的宮人睡過去了,他不知怎麼地就上了昭闕閣的露台,是以……是以摔了下來……」
周妙心頭猛地一跳,唯恐自己聽錯,趕忙又朝前走了數步,靜靜立在窗下。
人聲清晰了些:「杜醫政和太醫院好幾個醫政都去了昭闕閣,可是,可是隆慶親王此一摔,人掉到了石板上,頭頸觸地……」宮侍語帶啼哭,卻又像生生憋住,音調全然變了,「醫政,醫政皆言,已是無力回天了……陛下去昭闕閣瞧瞧隆慶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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