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明台说。
“对了,说起黎叔,我看过他的档案,他的档案里提及他妻子的死因
,以及他失去的儿子。虽然是只言片语,我还是派人做了具体调查,调查结果是……”
“我不想知道。”明台截住明楼的话。
“为什么?”
“我……我怕大姐知道后会伤心。”
明楼沉吟片刻后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有这种想法,足以证明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但是,父子天恩,骨肉亲情,是不可隔绝的。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你身由他出,焉可明知天伦而拒,以致孝义有亏?我们明家没有这种规矩,当然,如果你还想姓明。”
“我永远都是明家的子孙。”明台说。
“那就好。出发前,你就和他相认吧。这么多年了,哪一个父亲不是肠断心裂?他等了这么多年。出发后,谁能知道下一秒的结局?”明楼严肃起来,“你必须认他,这是命令。”
“南方局的命令吗?”明台低着头问。
“不,大哥和大姐的命令。”明楼抬头答。
天光渐亮,阿诚从巷口走了过来。
“先生,我们该走了。”阿诚说。
“大哥……”
明楼回头:“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大哥,”明台抿了抿嘴,忍了忍心酸,“我这一去,就泥牛入海了。我舍不得大哥和大姐。”
他终是少年心性,朝明楼扑过来,明楼展开双臂,兄弟俩在车前拥抱。
“祝一切顺利,”明楼拍了拍明台的肩,“祝福你和锦云,一生美满幸福。”
“谢谢大哥,”明台让开车门,“
大哥再见。”
“再见。”明楼上车,阿诚关上车门。
明台看见明楼的汽车从眼前划过,绝尘而去。他瞬间感受到一种亲人间生离死别的痛楚,步履蹒跚地朝小阁楼走去。
阁楼里有人在刷牙,在晨光中拉开窗帘,打开窗子,迎接一个晴朗的早晨。而明台满眼都是墙上窗下挂的常春藤,一种湿气逼人的绿色直渗到心头。
春天来了。
上海的春天,延安的春天,属于自己和锦云的春天,还有,黎叔的春天。
熙熙攘攘的上海火车站,人流在月台前逐一分流。明镜穿了一身黑色旗袍,手里捧着一个黑布包裹好的骨灰盒在阿诚等人的护送下,登上一辆普通列车。桂姨拿着一个小包裹跟在明镜的身后,她上火车前,四处看了看,确认有特高课特务一路相随后,转身上车。
明镜和桂姨坐在一个很干净的卧铺包间里,阿诚忙着给她们拎水泡茶。
火车准点开车。
在明镜的眼里,火车站犹如人生和往事的聚散之地,来来往往,上上下下。譬如多年前,她站在这里与所爱过的男子分手,她看着他登上火车,在自己视线内慢慢离去,正如她现在看见站台在视线内慢慢倒退,多年流光碎影倒映在心间,仿佛过去的光阴,稍纵即逝。
她有一种预感,这趟列车也许会成为自己永恒的归宿。
她不知道,这种预感从哪里来的。
她不畏惧,因为无所畏惧了。
苏州
城郊外,火车铁轨旁。
黎叔、明台、程锦云正在为晚上的错轨、接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他们都换上了伪满的铁路制服,在一座铁桥的前面,设立了临时停车点。
“这里没有日本人的警戒线,一条车道通向满铁的南满线,一条通向苏州站。这个错车道是我们唯一的动手机会。”黎叔说。
“车上有我们的人配合吗?”明台问。
“有我们一个小分队,大约有7个人。”
程锦云爬上铁桥,设置一个观察哨。明台向铁轨另一侧的隧道口走去。黎叔问:“你到哪里去?”
“熟悉熟悉环境,今天晚上就要错轨、接轨,我先适应一下我的新工作。”
“我跟你一起。”
“您不用担心。”
“担心你是我的责任。”黎叔说。
明台心里一震,回头看看他。黎叔快步跟上。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隧道口。里面光线很暗淡,明台拿出手电筒来照路。
突然,一辆小型货车呼啸而来。昏暗中,黎叔一把抱住明台滚出隧道外。五节小货车轰隆隆地开走了,像是平地里刮起一阵旋风。
“你没事吧?”黎叔的话里充满了关切。
明台心情复杂,想着明楼临行之际吩咐自己的话。他最敏感的神经被挤压了,问道:“您有家吗,黎叔?”
明台一句话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愚蠢透顶,什么不好问,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