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车厢的门,往前走去。
程锦云在看表,时针指向十点零九分。
她已经回到列车员车厢——自己和明台的包间内。她打开车窗,奋力将自己的皮箱和明台用的皮箱扔出窗外,她把留下的几个输液瓶拿在手上。
明台急促地跑回了包间。时间是十点十一分。
程锦云快速地把输液瓶递给明台,明台二话不说拿在手上,二人跑出包间门,突然,二人停下来。
一名日本列车员面对面看着他们,大声吼叫着:“暗殺者がある!(有刺客!)”明台一脚将他踢倒。包间门被一名日本宪兵给踹开,程锦云知道这会儿绝不能响枪,一把飞镖扔过去,正插在日本宪兵咽喉,咚的一声日本宪兵倒栽葱似的倒下。
“不许动!”
二人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明台、程锦云回头的一刹那,只见一人从举枪特务背后袭来,瞬间扭断了特务的脖子。
董岩站在那里,说了一句话:“跟我来。”这种时候,行动比语言更能说明问题。二人毫不迟疑,沿着车厢通道,把输液瓶滚向软卧包间,然后随董岩撤退。
时间是十点十四分。
他们穿过汪伪军警的包间,发现整节车厢的军警都睡过去了,董岩替他们打开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风在呼啸,沿途树木在眼前狂奔,风很暴烈。程锦云在风口里站着,
她的两颊和鼻尖都泛起红色,明台的头发被吹得根根直立。
董岩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明台、程锦云同时看表,十点十五分。
“离爆炸时间还有三分钟。”明台提醒董岩。
“谢谢,你们先跳。”
程锦云对董岩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明台拍拍董岩的肩膀,尽管彼此都不清楚对方来自何方阵营,此时此刻,就是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
少了任何一环,“粉碎行动”都不会进行得这般顺利。
明台、程锦云把车尾铁链取下来,面朝车尾,和火车的运行相反的方向,后退数步、助跑,二人一左一右跳出车门。明台身体努力朝前倾,双腿减缓了冲力,稳稳落地。程锦云没有那么幸运,她落地姿势向后倾,没有及时控制住平衡,重重摔倒在铁轨边。
火车像一条火蛇飞速划过二人的视野。
十点十七分,董岩飞身跳下火车,一阵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喘息声与山野的风声交会。
十点十八分,巨大的爆炸声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而来。
“樱花号”专列大爆炸。
餐车几乎飞上了天,软卧车厢烈火熊熊,烟雾腾腾,大火弥漫!
于曼丽此刻就埋伏在爆炸附近的铁轨边,她手按电钮,路轨也被炸飞起来,大爆炸后紧接着又一次大爆炸,从里至外,从下到上,飓风裹挟着霹雳、闪电劈面砸来,落网鱼虾绝无生还之理,这是明台的双管齐下。
路基下一片
狼藉,血肉翻飞;铁轨上,前前后后都是炸点,火光冲天!
远处的公路上,阿诚默默地看着滚滚烟尘和猛烈飞奔的红色光焰,他发动了吉普车,车子碾过尘土,像平地刮过一阵旋风。
程锦云近乎一瘸一拐地走着,明台走在她前面,不时回头看看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明台想。
他刚一回头,赫然看见程锦云飞镖在手,他不禁解释:“我没恶意。”
“你不可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会选择灭口。”
“你怎么不想,我会选择帮你呢?”
“通常情况下,没人会愿意被拖累。”
“对,”明台说,“我一般情况下,不杀同盟,特别是女同盟。”
“谢谢。”
“如果我背你走,你会介意吗?”明台不等她答话,接着说,“如果你说介意,我就选择把你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我从来不冒险。”
程锦云想,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居然说自己从来不冒险。
她笑起来,笑意中藏着讽刺。
“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明台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程锦云双手搭在他肩上,手上那支飞镖犹在明台耳边叮当响。明台背起锦云,说:“惠子小姐,很荣幸成为你危险旅途的伴侣。”
程锦云淡淡地一笑,附在明台耳边说:“劳烦小野君身负重载,愿为惠子杀身弃命。”
嘴上没什么便宜可讨,明台也就一笑,过去了。
山野中,明台背负程锦云,快速行
进,他的脚步在风声中回荡。明台想着自己分明是握雾拿云、得胜凯旋,现在居然背着一个不知真实姓名的女子穿行在寒冷的夜里,一副败归形状,不觉好笑,脚步虽然沉重,心却异常轻松,就这样在茫茫旷野中渐行渐远。
上海,新政府办公厅。
深夜,整幢办公楼的灯,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亮了起来,一处接一处的电话铃声骤响,伴随着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接电话声、电台嘀嗒声、英文打字机的敲击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新政府办公厅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
汪曼春穿着海军军装,脚步如飞地从楼梯上走来。
她想着,此刻的明楼最需要人去安慰,需要女人在他的身边。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明楼倦怠地强撑着身子,双眼凝视着大玻璃窗外……透过被大雨冲洗、雨水淋击的窗户,外面的一切不是愈来愈模糊,而是愈来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