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件事没有尽头,如果他终其一生,只要当一天灵王,就不得不行一天事。如果他手下的亡人之数依然在日复一日地累加,那他和邪魔又有什么分别呢?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需要一些能说清的东西……
***
两个小童子在门口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屋里究竟有多冷。灵王身上的寒气全然遮掩不住,甚至波及到了他们。
这得多冷啊!
小童子对视一眼,慌忙跑进屋,凑头去看,就见灵王手指上一片冷生生的白色。
那是……结出来的霜。
这下他们真的有点慌了,抓着灵王的手指摇了摇:“大人——”
下一刻,灵王便倏然睁开了眼。
小童子心下一喜,道:“大人,你可算醒了,吓坏我——”
“们”字还没出口,就见眼前白影一闪。榻上已是空空,唯留下一片淡淡的冷雾。
小童子扑到窗前,叫道:“大人!你去哪儿啊?”
片刻后,乌行雪的嗓音顺风而来,模糊中不知为何透着一点喑哑。他说:“落花山市。”
***
他需要一些说服自己的东西,说服自己神木已经被彻底封禁,不会再被人利用引出新的麻烦,说服自己一切生杀和无可奈何都能看到尽头。
说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总还是有效用的。
他想去落花山市。
那里是乱世之中常存的安定和热闹,那里是神木的封禁之地。他要再去看一眼。
可当乌行雪真的站在落花山市,那绵延十二里的灯火却并没有带给他热闹和安定之感。因为他沿着山市穿过人潮时碰到了一件事……
他站在一处客店前,看着不远处攒聚的人群,听着嘈杂议论的人语,嗅着夜风里浓郁得呛人的脂粉味,心脏如坠冰窟。
他看见一个瘦猴似的伙计爬站到一个翻了的车摊上,冲嘈杂的人群解释道:“诸位客官莫急,莫骂,稍安勿躁。那是隔壁李记家的胭脂,出摊的时候不知怎么碰到了落石,砸垮了摊车,胭脂水粉盒儿撒了满地,这会儿正清着呢。”
那一刻,胭脂粉末随风而起。
乌行雪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那位瘦猴似的伙计说的话,只说开头,他就能在脑中接上下一句。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在这里听过。
他因为碰到了萧复暄,给小童子传书让他们不用来时,还拿这打翻的胭脂水粉做了借口。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说的是一模一样的话。
人世间没有这样的轮回,只有一种东西会这样存留于世,那种东西叫做缚。
活人灵魄被生生抽走,捆缚在某地。那些躯壳就会变成缚,他们永远困在这个地方,二十多年一场轮回。
黄口小儿能拔节成人,盛年之人会垂垂老矣。然后再不断重复这个过程,重复这其中的每一天。
他过去来得勤一些,相隔不过数月,至多不过一两年。每每来着,更多是在看山间行人,或者……根本没有具体在看谁,只是在看人间烟火。
偏偏这一次,他刚好隔了二十多年,刚好够落花山市一场轮回到头。
这或许也是一场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那个手握长剑的灵王合该要看到这一幕。他会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大梦初醒。
他会意识到这漫山遍野的热闹都是假的,他曾经夸口称赞过的落花山市早已不见活人。
那些嬉笑着、闲聊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躯壳之下早已空空如也。与他用符纸折来平添热闹的戏子无异。
他明明就站在人间最热闹的地方,却清醒地知道这里其实是一片死地。
***
他是如何走近那家客栈,又是如何在后院找到地方进入封禁之地的,乌行雪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当他站在封禁之地,看着里面焦土绵延数百里,而那座庙宇之上倒吊着数不清的灵魄时,那种铺天盖地的荒谬和悲哀感将他笼罩于其中。
看,那些落花山市里同他说过话的人正密密麻麻地困在这里。他们的躯壳在落花山市里笑着,灵魄却在这里哭叫。
这不是他所布下的封禁,而是背着他的第二次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