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喊道:“你不说,我就认为是你编的!”
“不是!真不是!我骗你的话,天打五雷轰!”
歪嘴婆一副庄重的表情,把拿着花手绢的手高高举起:“那些话真的是我听来的。不瞒你说沈老板,有些话他们讲得还要下作呢,连我这老太婆都不好意思听。”
沈方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让他们说去吧,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歪嘴婆连连摇头,嘿嘿冷笑。
沈方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儍、笑你呆。”歪嘴婆说:“沈老板,你也是读过三字经、百家姓的人,难道没听说过人言可畏吗?”
沈方的嘴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当然啦,我是相信你的,”歪嘴婆接着说:“那种事情你做不出来,但别人未必相信。而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来传去,假的就变成真的了,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方愣在那儿,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歪嘴婆牢牢掌控着局势,收放自如,又把话拉回来:“不过你也别太紧张,我有办法帮你。”
“哦?什么办法?”
“把人家的嘴堵住就行了。”
沈方气不打一处来:“你胡说什么!人家的嘴又不是窟窿,怎么堵?你堵给我看看!”
歪嘴婆显得高深莫测:“想要堵人家的嘴其实很容易。”
“拿什么堵?”沈方问。
“拿老婆堵啊。”歪嘴婆笑眯眯说:“你只要把老婆讨进门,那些谣言全都一风吹了。”
当着徒弟伙计的面,沈方不敢再多说,生怕冒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只好指着门口朝歪嘴婆喊:“你给我出去!出去!”
歪嘴婆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说沈老板,世上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你这儿不是衙门,是饭馆,来了就是客……”
“少啰嗦!”沈方顿足大叫:“出去!出去!”
“好好,我走、我走。我冒这么大雪来替你做媒,想不到你这样对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烧香进错庙,好心没好报!”
歪嘴婆咕哝着走出沈记饭馆,偷偷做了个鬼脸。
这时雪下得更大了,雪花从天上默默飘落。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尽管歪嘴婆的脸皮像吕松纸一样又老又厚,还是被刺痛了。但她不在乎,她心里是暖融融乐呵呵的,因为大洋的叮当声正在她耳边回响。
一个人说话做事,最怕见到的反应是没有反应,如同一滴水掉在沙滩上。而沈方的反应正是她所期待的,刚才他暴跳如雷,恰恰说明那些话击中了他的要害,说明激将法奏效了。
歪嘴婆一路哼着小曲,甩着花手绢,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
能把沈方拿下真的很不容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关系到她的职业声誉。她成功了,她是媒婆这一行里的智多星。
常言道,请将不如激将。那些恶毒的话实际上都是她编的。虽然她了誓,什么天打五雷轰,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誓就像喝水一样随便。
她打出的第一张牌效果良好,沈方已经上钩,该择机打出第二张牌了。
歪嘴婆判断得没错,沈方的确上钩了。当怒火消退、冷静下来之后,他想想歪嘴婆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人言真的很可畏。他想,仅仅是被别人议论几句,我已经觉得很不自在了,假如议论的是那种下作的内容,我这张脸往哪儿搁?还怎么出门见人啊!
更糟糕的是还没法辩解,总不能拿着喇叭在弄堂里喊,没那种事情!我沈方是清白的!而且不喊还好,越喊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完了!屎盆子扣到头上再也甩不掉了!
想到这可怕的后果,沈方简直不寒而栗。怎么办?也许真该考虑一下歪嘴婆的建议,讨个老婆进门?
然而,这个想法同样让他踌躇。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打了半辈子光棍,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要改变它难免疑虑重重。不过,更重要的因素还是外甥女林媛媛。
他居住的这所房子是父母留下来的,上上下下共五六个房间。父母亡故、妹妹出嫁之后,剩下他一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孤寂,甚至很害怕。怕自己突急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现在外甥女来了,还带来了周嫂和小白。两个人加一条狗,使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变得热闹起来,像个正常的家了。
媛媛是个乖巧的孩子,很清楚自己的境况。虽然她从未流露过,但沈方看得出来,她总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她处处小心,生怕惹舅舅不高兴。为了不给舅舅增加负担,还想放弃学小提琴。但沈方不答应,让她每周两次去雅辛那儿继续学习。他愿意花这个钱。
他是看着林媛媛呱呱坠地、从一个小婴儿长成大姑娘的,这种感情和父女没什么两样。他心里已经把媛媛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正因为如此,他就多了一份担心。要是讨个老婆进来,又碰上个不贤的女人,媛媛也许会受委屈,那是他无法接受的。
沈方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观望一下。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缓冲剂,但愿那些可怕的议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或转移。
然而,他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那天午市结束后,他抽空回家拿点东西。走到崇德坊,看见一堆人在过街楼下面聊天,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见他走过来,这些人立刻停止了谈话,笑着跟他打招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在他看来,他们笑得很诡异,多半是在议论老牛吃嫩草。
沈方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几乎是一路逃回家的。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十年的好名声难道就这样轻易毁掉了?
尽管忧心忡忡,他对讨老婆这件事仍持抗拒态度,所以歪嘴婆再次上门提亲,又碰了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