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风卷残云,吃到酣足,仰头问:“无衣哥哥,小王叔出的那道题目是什么意思呀?”
“想从我这里套答案去应付太傅?”谢祁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
小皇帝嘿嘿直笑,摇着他的手臂,软着嗓音求道:“无衣哥哥,真的太难啦。”
谢祁乜他一眼:“这回还把我供出来吗?”
小皇帝一脸正色地摇头。
谢祁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解释道:“这道题是在论为君治国之道。君主存仁心、施善举,以为天下之表率,称教化。但善者恒善,君主的表率不可能感化所有人。先辈定法,以成文定式规范百姓之所为,制定惩处措施来威慑世人。但这是在外的规范,行之愈久,规避之策愈众,即所谓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①。单靠定法,仍不能成。”
小皇帝皱眉苦思,见谢祁停顿,茫然问:“没啦?”
“时变法易,论善论法皆大有可述,你如今知道这些足矣。”谢祁将小皇帝扶起来,给他正了正衣冠,笑道,“快回去罢,你小王叔要等急了。”
小皇帝原还有几分恋恋不舍,闻言顿时精神起来,痛快地朝他挥手告别。
送走小皇帝,谢祁并未在宫里多待。他带着康安离开集英殿,刚出宫门,便沉声吩咐:“派人将子平唤来,本王要见他。”
康安应了声是,忙不迭去安排人传信。
韩子平纵马远比谢祁坐马车快得多,等谢祁回府时,他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
“王爷。”
谢祁抬了下手,制止他的行礼,开门见山问:“这几日你盯着冯易,可有收获?”
韩子平如实禀明:“冯易这几日都在客栈闭门不出。前日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出城,将骆公子从回梓州的路上截了回来。还有一事,属下觉得蹊跷,也一并查了。”
“何事?”
韩子平道:“冯易带着小厮昨日将入夜时去了花满楼,只在里头待了一刻钟左右,举止鬼祟,不像是来寻花问柳。属下恐其中有异,已经着手在查。”
谢祁意会:“你的意思是,冯易与盛京中人有所勾结?”
韩子平点了下头:“梓州冯氏并非高门望族,属下这几日也并未查到冯氏一族有仕途亨通之人。若非朝中有靠山,他们怎么敢在科举一事上大动手脚?”
“这桩事本王会留意。你带些人,替本王跑一趟梓州,看看骆修文在梓州的亲眷近况。”谢祁眉心微蹙,沉声道,“暂时不必打草惊蛇,余下的你自行斟酌。”
这便是要在保证骆修文亲眷性命无虞的情形下,放长线钓大鱼。
韩子平心领神会,当即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他离开,康安不解地问:“王爷,裴大人如今在江南,去梓州方便得紧,这桩事缘何不交给裴大人去做?”
“本王答应过他,待他离京后会给他清净自由。”谢祁阖上眼,淡淡道,“世上已无裴永年,此话不必再提。”
康安忙躬身应是。
*
本朝殿试只定名次不落第。殿试结束后,江怀允批阅着礼部尚书呈来的考题评阅标准及定榜事宜,末了,朱笔一勾,道:“就按这个办。”
“是。”礼部尚书双手接过奏折,觑了眼伏案理政的江怀允,迟疑着问,“敢问摄政王,今日殿试的考题似是和拟定好的大不相同?可是原先定的题有疏漏之处?”
“没有,是本王临时起意做了改动,”江怀允眼也不抬,声音冷淡。
礼部尚书踟蹰半晌,还想再问,他抬了抬眼。侧前方不远处,年轻的摄政王周身冷漠,简单说了句便不再提,压根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权衡片刻,礼部尚书讪讪行礼告退。
在官场中待得久了免不了疑心病重,礼部尚书也不能免俗。直到出宫,还是对殿试题目骤做更改之事耿耿于怀。
他笨拙地登上马车,将一坐稳,府中的小厮呈来一封信。
信上并无落款,只在左下角简笔画了匹前蹄高扬的骏马。
礼部尚书当即敛回心神。他肃了神色,确定马车四下无人,才蹙着眉展开信。
信中内容不长,只有寥寥数语。
但看清内容的礼部尚书却登时面色大变,控制不住般连着手中信件一齐拍上车厢壁。
沉闷的一声震响令车夫下意识颤了下,忙低声询问情况。
礼部尚书面色铁青,五指攥紧,手中的信纸因为他的动作被团成一团,皱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声线道:“无碍,去官署。”
*
江怀允处理完政务回府时已经入了夜。月挂柳梢,星点银河,盛京城中早已四下阒然,以至于马蹄急促的挞挞声在耳畔显得尤为清晰。
及至门前,江怀允下马入府。绕过影壁,一道挺拔的身影骤然闯入视线。他微愣了下,抬头望去。
廊檐下,谢祁倚柱而立,姿态颇为闲适。他半垂着头,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拢,乐此不疲地把玩着。
察觉到脚步声,谢祁偏头望来,直起身子,笑道:“阿允回来了,膳房的灶上还煨着参汤,正能入口。”
在集英殿盯了三个时辰的殿试在先,聚精会神地理了许久的折子在后,江怀允今日忙得不可开交,连更换朝服的时间都没能空出来。因着如今倦意浓浓,他的反应罕见地有些慢。
好半天,他才蹙起眉,冷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祁见怪不怪地笑了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府外风大,又容易招人耳目。恰巧林管家精神不好,便由我代了他的职,在这儿等着阿允回家。”
江怀允懒得理会谢祁的故作无知。他敛回视线,开口就要下逐客令。
谢祁眉梢微扬,先一步开口道:“听说阿允今日为了保下骆修文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临时改动殿试考题。”
江怀允闻言一滞,目露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