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人见过礼后,二人踩着柔软的草地四处闲逛,程枭语调平稳,逐一为她介绍转日阙中的事物。
整个部落很大,二人时走时停,来到圈养着上百只羊的栅栏前,易鸣鸢揪着一根长叶拿在手里把玩,在此起彼伏的咩叫声中说道:“昨晚我问你,年龄几何,你还没有回答我。”
程枭侧过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草叶编织而成的蜻蜓放到她手中,反问:“你呢,你今年多大?”
得了一个小玩意,易鸣鸢眉开眼笑,“刚过了十七的生辰,我猜你应当比我大十岁?”
程枭骤然被猜老了几岁,心情有些郁结,闷闷从嗓子眼里丢出几个字眼,“我十三岁跟着涂轱打仗,已经八年了。”
战场的风沙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沧桑的痕迹,这无从避免,相反,程枭还要感谢这些经历,如果没有它们,他就会永远错过那个藏在心底的人。
征战给了他强大的体魄,赫赫的战功,崇高的地位,所以他从没有后悔过。
易鸣鸢歉然一愣,却见程枭翻身入圈抓住一只羔羊,捆了手脚放进她的怀里,顺势俯身将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送到萨满那里,玛麦塔不让男人进她的帐子。”
易鸣鸢耳尖一痒,却没有避开,“为何要找萨满?”
她从没抱过如此脆弱的生物,小心翼翼挪动手臂,企图找一个让羊羔感到舒适一些的姿势。
“玛麦塔有全族的书,你去问问她羊肠,还有鱼鳔怎……”
程枭还没说完,易鸣鸢就已经愤然离去,将他扔在了身后。
青天白日的,真是不知羞耻!
不过他提到萨满那里放着全族的书,她或许可以从中找到匈奴的图册,还有大邺话与匈奴语的比对书籍,这样在其他人交谈时,她就不会双眼一抹黑了。
看着易鸣鸢的背影渐缩,程枭敛目,抬脚朝着另一个方向跨去。
***
萨满住的毡帐和婚帐都坐落在转日阙的中间位置,虽然相隔有一些距离,但不算太难找。
最大的特点就是最上方扎了黑色的马鬃,十分醒目。
一路上,易鸣鸢专心的记着路线,方才程枭给她介绍过,帐外挂着铜铁器的是打造马嚼子和马镫的地方,中间隆起四周垂毛毡的穹庐是活动的区域,小型的帐幕则是牧羊人的居所。
这里苍鹰任飞,时不时传来翱翔的啸鸣,还有在帐外赤膊摔跤的匈奴男人们发出的搏斗较量声。
易鸣鸢抱着怀中雪白的小羊绕过两个打铁房,四个穹庐,一个帐幕,精准的找到了萨满所在的位置。
途中不断有人亲切的跟她招手,还有个热情的匈奴女人递来奶酪块,放到她的手里就立即跑开,不给她还回去的机会。
无奈之下,易鸣鸢只好带着一只羊,一小把奶酪,还有一只小蜻蜓走到了萨满的毡帐前,和大多数居所不同的是,萨满用的是一个结实的木门,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门外把守的兵士用肢体语言示意她直接进去,易鸣鸢正打算敲门的手微顿,想了想还是轻声叩门说明来意,直到久未应答,才在兵士更为强烈的动作下改为了推门而入。
一进去寂静无声,漆黑一片,易鸣鸢怀中的羔羊冷不丁开始扭动,叫了一声,“咩——”
这时,身后传来火星的噼啪声,她捂住羔羊的嘴,死死抱着它不敢转身,背上流下冷汗,心里直发毛。
“呼!”
突然,一个古怪又惊悚的黑脸面具从易鸣鸢的左肩处冒出,伴随着呼的一声,把她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惊叫出声,更没有把手中的羊羔扔出去。
“阿兄说的没错,你是个好人。”一阵铃铛声响起,帐内各处油灯依次亮了起来,就像被施了什么法术。
易鸣鸢惊魂未定,这才看清面具后的人。
没想到摘去了面具,堂堂萨满竟是个面容娇俏的年轻小姑娘,更没想到她拥有一口比程枭更加流利的大邺话。
“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易鸣鸢哽住。
昨日在木台之上,萨满明明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为何今日却能如此顺畅地说出一段话?
玛麦塔大笑两声,把手中的黑脸面具挂回原位,不穿萨满服的时候,她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小女孩,喜欢看别人被自己吓到的样子,这是她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是玛麦塔,按照中原人的称呼,我应该叫你嫂嫂。”小姑娘从易鸣鸢手里接过羊羔,解开绳子放到地上,顺手揉了一把软软的羊屁股。
嫂嫂,那就是程枭的妹妹了?
易鸣鸢看着她麦色的卷曲发顶,又看向她笑起来月牙般的双眼和偏小的身型,就是再不同的父母,也不该生出长相如此南辕北辙的一双兄妹吧?
“瞧你想哪儿去了,不是亲生阿兄,我是他捡来的,那时候我只有两岁,就……这么点大。”
玛麦塔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很小对不对?阿兄每天把我放在他的裘衣里带着,我才成功活下来,这是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方法,把病恹恹崽子贴身带着,听亲人的心跳,能让崽子的身体变得更强壮,比巫医熬的药还有效果。后来列比迭耳去天上了,神就选我当了萨满。”
似乎是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能交流,玛麦塔今天话格外多。
她从不知哪里的角落翻出一些羊皮纸,借助上面凌乱的图画讲解儿时的过往。
“你阿兄他,匈奴名字叫什么?”
很多时候,易鸣鸢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当玛麦塔讲到程枭首次出兵打仗,她才第一次发问。
玛麦塔眉飞色舞讲解的动作停下,有点沮丧的说:“叫折惕失,阿兄说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因为是他阿爸起的,而他的阿爸抛弃了他和他的阿妈。”
不过很快她就开朗起来,“放心嫂嫂,后来有人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提到给程枭起名的那个人了,易鸣鸢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奶酪块,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为何听起来早已离开了草原?现在又在哪里?
奶酪块甫一放进嘴里,她就差点全吐出来,整张脸就皱得如同没有蒸成功的包子,“酸的,这是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