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
她最终给了他一个干脆的答复。
“……多谢。”
窗外黑色的暗影晃动,他应该是要走了,告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温如突然转过了身来。
“殿下——”
元致似早有所感,从容地停步回头。
“我……”温如咬着唇嗫嚅了许久。
元致了然地笑了,深邃的眼眸弯起,清亮如星,“若是姑娘想问问裴公子,我便留下,若否,恕不奉陪。”
话虽说得利落,但这一次,听不出他有丝毫的不耐烦,竟流露出对外人少见的温柔。
温如将赶上来的半步又退了回去,欲说还休,可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元致回头看着她的剪影,其实再能洞悉他人恩怨的人,也未必能在自己的事情上游刃有余。
他微笑着柔声相告,“裴公子现已请旨得了青州刺史一职,数月前来找我见过一面,他说,你若问起他,便许我告知于你——青州琅琊国开阳城王氏旧宅,修缮工事已成,他于姑娘之故土,静侯姑娘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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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半个月过去,敦煌城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城主张啸趁机府中办了一场家宴,请来诸多好友把酒赏雪。
周濛当然也在邀请之列,张啸并不知道周濛还有个兄长,更不会知道这位兄长是谁,全凭与祁英是生死之交而在敦煌城里关照她。
至于当年那位领着益州流民造反、一路庇护周劭的祁英……
周濛来敦煌以后才知道,他早已与母亲弥玉成婚,如今算是她的继父。
“阿濛来啦,快请进来。”
来迎她的是城主张啸的长媳马氏,她是个稳重温和的三旬少妇人。
周濛早已不再作当年在洛阳城里的贵女装扮,素衣素钗,但求大方得体。
她领着侍女入内,马氏往她身后一望,讶道,“咦,温姑娘呢?怎么没看见她?”
谁都知道,周濛与温如情同姐妹,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结伴而行。
周濛笑道,“阿如姐姐啊,前几日就回中原去了。”
“回中原?她在中原的生意不是已经都转让出去了么?”马氏亲热地牵着周濛的手往里走。
“这次去不是为了生意,算是……探亲?”她俏皮地笑起来,“过些时候她就回来,到那时,说不定就该带着夫婿一起啦!”
前几日温如突然说要走,说是青州琅琊国的王氏老宅有人送了信来,请她回乡看看,周濛何尝不知王氏老宅早就没人了,谁会大发善心替她修缮老宅?追问之下,温如才交代,那人正是裴述。
当年早在洛阳城的时候,她就知道温如才是裴述真正心仪之人,只是他那样一个劣迹斑斑的风流浪子……实非什么良配。
但这些年,听闻裴述改变了许多,遣散了后宅曾经的姬妾,也不再沾花惹草,还来了敦煌城好几次,私下对周濛说过,此生非温如不娶。
只是温如态度冷淡,裴述的等待看似遥遥无期。
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次温如竟答应去青州,这已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只要这一次裴述好好表现,温如也许就能回心转意。
“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啊,”马氏握着她的手盈盈笑了起来。
周濛笑容一僵,隐约觉得她话里有话,唯恐她提及另一个人来,没想到马氏捂嘴大笑,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父亲昨日回来说,说你阿娘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身……”周濛整个人愣住,口齿都不利索了,“身孕?”
她阿娘弥玉这些日子随祁英去西域游玩了,阿娘都四旬有余了……居然又有孕了?她莫非又要添一个才刚出生的弟弟妹妹?
“是啊,大惊小怪做什么,这是多大的喜事,过些日子祁叔就会带她回城了,毕竟夫人的年纪不算轻,还是城里环境好些,适合分娩……”
马氏牵着周濛,一路走一路细细说着阿娘那边的事情,周濛则笼罩在这消息的震惊中缓不过神来。
她当然为阿娘高兴,知道凭着阿娘的性子,除非她自己愿意,谁都没可能逼她在这个年纪再去生个孩子……
不过,她为什么会愿意再次生育呢?
这事看似离谱,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不得不说,阿娘和祁英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真的每日都特别特别开心,和她儿时记忆里的日夜操劳的妇人,全然不是同一个模样。她如今不仅丝毫不见衰老,反而更加英姿飒爽,活得潇洒恣意。
所以,祁英一定很疼爱阿娘吧,甚至……可能比当年自己的父亲,对她还要好吧。
一想到这里,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立刻就释然了,逝者已逝,留下来的那个人还要活下去,只要阿娘过得好,为人子女,应该祝福。
可是,好像世间之事也不尽是如此?
是不是还有个人说过……要在樱霞峰为一座枯冢守上一辈子的?
他为什么不像阿娘那样让过去翻篇,去寻找下一段幸福呢?他做什么要傻傻地守着一个死人?
陡然记起来了,一年之前,她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这些话好像阿娘自己都跟她讲过、劝过,让她一定要去珍惜这个男人,是她不愿意听,或是,听了就忘了……
原来也没真的忘啊,她其实听到心里去了的。
只是,那个男人也只守了三年啊,未必会真的守一辈子呢,人的一生那么长,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而且,这个人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