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江怀允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合,没人理会,恰好合他的意。
宫人莲步轻移,将寿面置于他身前。大约御膳房到此处的距离有些远,寿面已然有些冷了。
小皇帝颠颠儿跑到江怀允身边坐下,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小王叔生辰快乐!快尝尝寿面!”
江怀允不好拂他的意,轻轻应了声,夹起寿面尝了口。
面条在汤水里泡得有些久,极为软烂,入口即断。江怀允于吃食上并不十分挑剔,可有谢祁的手艺在前,这碗寿面用起来,着实味同嚼蜡。
他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小皇帝一直关注着,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小声问:“怎么啦,是不是膳房做的不合胃口?”
江怀允抿了下唇,摇摇头,正要安抚,就听不远处的谢杨笑道:“昭儿,怎么又去闹你小王叔?”
小皇帝笑意顿收,讪讪起身,挪着步子走回原位,低声解释:“……我是去给小王叔祝寿。”
谢杨拍了下他的小肩膀,和善提醒:“祝寿是应该的,你不是还给你小王叔准备了份大礼?”
小皇帝眼睛顿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扭头对江怀允道:“对!小王叔,我还有份礼物要给你!”
江怀允听出谢杨的刻意引导,心中警惕顿生,面上却不动声色,静等着下文。
小皇帝仰头望向谢杨。
后者面上含笑,顺着他的意愿,抬眼扫了眼热闹的大殿,道:“诸卿。”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近处的朝臣耳中。
原本推杯换盏的朝臣登时止住动作,恭敬地朝上躬身,其后的朝臣紧随其后。大殿内很快便安静下来。
谢杨这才开口,声音清晰地在殿中回荡。他道:“朕以老迈逊位,其后半载,摄政王江氏怀允,扶持幼主有功,总领朝政甚劳。上元节救百姓于危难,科举案定朝纲以清明。仁德兼备,处事公允,半载以来,未敢怠也,朕心甚慰。我朝素来奖惩分明,摄政王劳苦功高,朕意嘉奖,诸卿以为如何?”
朝臣叩首,齐声附和。
谢杨抚掌一笑,欣慰道:“既如此,摄政王便听封罢。”
江怀允神情如昔,宠辱不惊。
谢杨却不以为意,笑着给身边的宣旨太监递了个眼色。
太监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高声唱喝:
“诏曰:为政以仁德而百姓颂之,遵法以身先而万民循之。尔江氏怀允,摄政半载,秉政劳民,迩安远至,功在社稷,利在百姓;嘉言懿行,恪守殊甚,可为众卿范。朕嘉奖其行,敕封燕王,领燕州八郡,邑万户,世袭其爵。
钦哉。”
朝臣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江怀允面色平静,好似如此殊荣与己无关一般,淡声道:“接旨谢恩。”
谢杨亲自扶江怀允起身,赞许道:“怀允有功,当该有赏。今日是你的生辰,快别跪了,吃寿面要紧。”
江怀允拱了拱手,拿着圣旨回原位坐下。
丝竹之音缓缓响起,大殿复又热闹起来。
趁着谢杨和老臣叙话的功夫,小皇帝凑到江怀允身边,端详他片刻,小声问:“小王叔,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江怀允神情如常,小皇帝和他相处甚深,对他的情绪自然要敏锐些。
他敛了心神,妥帖地放好圣旨,道:“没有。”
小皇帝观察片刻,确认之后,松了口气,弯起眼睛,挺了挺小胸脯,骄傲道:“燕地是最辽阔的封地,我对着舆图比对半天,特意选给小王叔的!”
江怀允执掌朝政,国土之中何处封地最多他焉能不清楚。如今一听,便知是谢杨掐准了小皇帝的心思,故意而为。
他面上不显,平静如常地挺过了这场宫宴。
宴会散,江怀允婉拒了谢杨让他留宿宫中的建议,径直回了府上。
时夜已深,纵马疾驰,有风打在面上,颇有些刺疼。江怀允半是出神地想着宴会种种,并不在意。
及至府门,待把缰绳扔给门房,一转身,他才看到熟悉的人影。
不远处,谢祁靠着高耸的石狮。双目微阖,唇角绷得直,似乎兴致不高。
江怀允侧过眼,问门房:“怎么不请他进府?”
门房小心翼翼地答:“请了,谢王爷执意要在此处等您回府,小的劝不动。”
江怀允微微颔首,没再详问。
门房如蒙大赦,牵着马走了。
这期间,谢祁始终没有睁眼的意思,似是睡着了。
江怀允定睛看了片刻,抬步上前,正要叫醒他,就见眼前人倏地睁眼。素来含着三分笑的眼神如今古井无波,眸色深深,犹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吸引着人往深渊里坠。
江怀允头一遭遇见他拿这种眼神看过来,没来由地怔了下。
谢祁却没在他面上多停留,别开视线,看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金黄布帛,眼神里登时涌现出汹涌的怒意。他语气莫名,带着七分冷讽道:“这就是谢杨给你的封王圣旨?”
谢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江怀允并不意外。他颔首道:“是。”
谢祁直直盯着他手中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