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允想要解释,转念想到谢祁身上染了这么多年的毒,如今才被察觉,想来这桩事知情人甚少。
以防打草惊蛇,查探的事也藏得隐秘些为好。
总归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误会,等日后谢祁不再上府,管家自能明白。江怀允定了定神,也就不再多费功夫解释。
到刑部天牢时巳时未到,江怀允看了眼天色,在天牢门前站着等人。将将站定,就见谢祁从不远处停靠已久的马车里走出来。他身边鲜见地没有跟着人,孤身一人徐步走来。
身上穿了件不打眼的常服,约莫是想低调些,可那股散漫矜贵的气质却怎么也藏不住。
谢祁在他身前站定,笑着打招呼:“摄政王。”
江怀允“嗯”了声,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谢祁似有所察,温和笑道:“怕给摄政王添麻烦,这才仔细了些。”
不论是来早了躲在马车里,还是穿普通的常服,都是刻意而为。
不消他解释,江怀允也能明白他的用意。天牢不似摄政王府守卫严密,这里人多眼杂,若是看到他和谢祁同进同出,联想到大理寺卿被定罪的那个早朝,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夸大其词地传到范阳太上皇的耳中。
他动大理寺卿,尚还能在太上皇容忍的范围内。可若是和备受忌惮的谢祁扯上关系,日后的处境恐会艰难。
太上皇不肯放权,不论扯不扯上谢祁,他们二人之间正面敌对是早晚的事。思及此,江怀允移开视线,淡淡道:“不必做这些。”
话音落地,余光瞥见谢祁温和的表情似乎凝滞片刻,约莫是一腔好意被他否决,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强颜欢笑地应了声“好。”
江怀允抿了下唇,率先抬步,平静道:“进去吧。”
谢祁慢他一步,跟着进入天牢。
一道门仿佛分隔出两个世界。外头晴空朗照,万里无云,里头却暗无天日,随着大门被关上,仅剩的一点日光也被挡在外面,只留微弱的烛火照明。
江怀允以为上回来天牢的异样是初来乍到、不甚适应所致,可今日再来,却还是在踏入天牢的一瞬间,心底里无端生出厌恶。
这厌恶来得没有缘由,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蹙着眉,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
谢祁落后一步,看不见江怀允的脸色,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进入天牢后一瞬间僵直的脊背。
这是下意识防备的动作。
谢祁心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江怀允,该不是害怕进来天牢吧?
“害怕”这个词放在江怀允身上,怎么看都诡异。谢祁正要掐断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抬眼就见他和江怀允之间原本只有一步的距离,如今变成了三步远。
谢祁迈的步子没有多大变化,能这么快的拉开距离,只能是江怀允的问题。
他定睛一瞧,果见异常。江怀允的速度没多大变化,可步子却比方才大了许多。
谢祁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
江怀允凝神带路,察觉到身边有人,侧头看了眼。
谢祁朝他微微颔首,笑着问:“摄政王同我约了巳时,怎么来得这般早?”
江怀允敛回视线,淡声道:“朝会结束得早。”
“原来如此。”谢祁恍然,顿了下,带着些许调侃,曼声道,“幸好我今日来得早,否则倒要叫摄政王等我了。”
谢祁说话时一心二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江怀允。对方紧蹙的眉心仍未松开,可紧绷如满弓的身子却比方才放松许多。
谢祁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砚删停 验证完猜测,却还是在心里不敢置信地想:江怀允居然害怕来天牢。
他边想着,边状似好奇的打量着周遭,看看泾渭分明的牢狱,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囚犯,委实看不出有什么是值得江怀允害怕的。
想得太出神,等察觉到身上的目光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关押大理寺卿的囚室。
谢祁对上江怀允打量的视线,遮掩一笑,连忙回神,信手拈来个理由,欲言又止地问:“……有一桩事,我始终没能想通,还想请摄政王解惑。”
江怀允未置可否。
谢祁权当他默认,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问:“方才在天牢外,摄政王说‘不必做这些’,敢问这话是何意?”
江怀允拢在袖中的手蜷了下,沉默片刻,别开眼,淡声解释,“你来见伤你之人大可光明磊落,这世上没有要受害者躲躲闪闪的道理。”
没有想到江怀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谢祁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回神。
江怀允示意守在门口的差役开锁,旋即转头望向谢祁:“进去吧。”
谢祁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走到囚室门口,却见江怀允没有动作的意思。他顿了下脚步,迟疑问:“摄政王不进去?”
江怀允:“嗯。”
他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回答地不假思索。谢祁心知江怀允是不想过多掺和进他的事里。可走到这里,江怀允想避开,他却是不能放松警惕的。不仅不能避,他还要坦坦荡荡地让江怀允在旁盯着,省的留下话柄。
谢祁摆出个请的姿势,真诚邀请道:“今日来意摄政王都清楚,无需回避。”顿了下,笑道,“正巧我经验不足,若有疏漏之处,还要请摄政王从旁提醒。”
江怀允看了他一眼,没再推辞,沉默着抬步进去。
大理寺卿仍旧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凛冬天凉,原本的厚实衣裳在不间断的审问中也被折腾的残破不堪,委实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他打着哆嗦的手慢吞吞地扯住乱如杂草的头发,单根单根地捋开,好似极受不了打绺儿的头发似的。
察觉到动静,他声音虚弱,却还是轻蔑地开口:“今日来的是哪条狗?”
进来的两人都没遂他的意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