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愣,呐呐道:“王爷——”
江怀允抬眼,眸中毫无波澜,好似泰山压顶的难处也不放在眼里:“若太上皇能如他所言,不理朝政,那本王与他就会相安无事。”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太上皇把持朝政不肯放权,江怀允若要掌权,当先就要扫清太上皇的余威,他们的敌对是必然。
读懂江怀允言外之意的管家愈发担忧,眉心都要皱成起伏的层峦:“老奴唯恐太上皇会对王爷不利——”
“正是为了少些不利,本王才更要如此。”江怀允掷地有声地开口,眉眼间都透着坚定,“我命我掌,本王绝不会任人宰割。”
*
用过午膳,谢祁照旧回到暖塌上读书。刺骨的冬日里,房里温暖如春,暖塌更是将他烘的暖洋洋的。没多会儿便觉昏昏欲睡,谢祁随手将书扣在脸上,摊在暖塌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察觉到门被推开。谢祁睡得轻,虽然醒了,以为是康安,便也懒得睁眼,只自然地等着再度睡去。
但今日的“康安”极为讨厌,在房中走走停停,约莫是看了一圈,才慢慢移向床榻的位置。不消片刻,谢祁便感觉身上多了层被衾,是“康安”在给他盖被。
念及“康安”好意,谢祁便忍下。
谁知这还不算完,下一步,“康安”竟伸手将他脸上的书拿走。
谢祁好觉被搅和的怒气终于忍不住,阖着眼,声音沉沉,略带警告地喊:“康安。”
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停了片刻,紧接着响起。
谢祁睁开眼,撑臂做起来,转头正要怒斥,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满面怒色瞬间转为愕然。
房中的那人面白须净,上了年纪的缘故,褶皱清晰可见。他对着谢祁躬身行礼,眼中隐有泪意:“老奴叩拜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谢祁在他行礼的同时,迅速从暖塌上起身,跌跌撞撞地箭步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搀着他去暖塌坐下。
那人推脱道:“这有失礼数,殿下不可。”
谢祁却执拗地扶他坐好,才低声道:“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何必拘泥礼数。”
提及往事,那人面上也闪过黯然。
谢祁赶紧转移话题,牵起唇角,笑问:“李叔怎么忽然来了盛京?”
“李叔”大名李德有,是谢祁父亲的贴身大太监。谢祁父亲在位时政务繁忙,许多时候,都是李德有带着谢祁,二人情谊非比寻常。
李德有拉着谢祁的手,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
谢祁极富耐心,一言不发地任他打量。
李德有感概万千:“多年不见,殿下长大了。”他对谢祁的年岁了熟于心,于是问,“殿下去岁及冠,取了什么字?”
谢祁如实道:“无衣。”
李德有听到这字,却忽然一愣,他张了张口,想说这字取得不详,却终究没有开口。
当年先帝还在时,对唯一的孩子甚是喜爱,给他取名“祁”,字出诗三百“采繁祁祁”,希望他诸事顺遂,一世盛极。
如今先帝驾崩多年,唯一的孩子及冠,取的字仍出自诗三百,可却择了“无衣”二字……
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可殿下没有同袍,苦要自己吃,难要自己熬,可不就是“无衣”?
李德有难掩伤感,颤着声道:“殿下受苦了……”
谢祁对李德有素来有着无尽的耐心,轻声安抚着他。
李德有不愿谢祁为他多费心,强忍伤感,与他叙着话。他们多年未见,谢祁又对他知无不言,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李德有心疼不已。
谢祁觑了眼天色,已近黄昏,于是道:“王府里的厨子手艺极佳,不输宫中御厨。李叔定要一尝。”
他说着,扬声欲喊康安传膳。
李德有却抬手制止,轻声问:”殿下当年服药累了身子,如今调理得如何?”
谢祁一愣,登时明白了李德有回盛京的缘由,不由怒道:“他们当真无法无天,居然敢背着——”
“殿下。”李德有轻轻叫了声。
声音不重,却好似一碰冷水兜头浇下,让他怒意尽散。
李德有慈爱地看着谢祁,见他面色回转,才温声细语地开口,“殿下当年送老奴离开盛京,怕给殿下添麻烦,老奴虽从未回京,心中却始终牵挂着殿下。”
谢祁沉默下来。父皇驾崩时他才五岁,为了活命,不得不将皇位让给虎视眈眈的谢杨。随后他受封“恭顺王”,出宫建府。李德有千求万请,才得了出宫照拂他的恩典。
那些年,李德有一边悉心抚养他长大,一边为他培养康安,可谓呕心沥血。
再大一些,他有能力御下,第一件事便是将李德有送出盛京,生怕他在盛京的风风雨雨中遭遇不测。
多年未见,说不想念是假的。
可没想到,他想让李德有安享晚年,最后却还是他,劳得李德有长途跋涉。
“殿下不必自责。”李德有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老奴看着殿下长大,就算老得走不动道,也还是要牵挂殿下。”
谢祁眨了下眼,垂下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