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去岁他好奇恭顺王的脉象,被摄政王警告过之后,他一直谨慎小心地躲着摄政王,生怕和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毕竟摄政王实在慧眼如炬,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感觉着实不好。
可偏偏,因为陛下担忧,他不得不奉命去给摄政王看诊。
还是日日。
王圣手叹了声气,在殿外踌躇片刻,如往常一般,提心吊胆地背着药箱走进摄政王暂居的寝殿。
殿宇外被羽卫严加看守,可殿内却寂静非常,安静得连他的脚步声重些,都恍若雷鸣。
王圣手不得不放轻脚步,慢慢地挪进内殿。
摄政王端坐在桌案旁,衣冠整齐,正阖着眼,似在小憩。
可王圣手深知,一旦他靠近,摄政王就会睁开眼,继而眼神淡漠地定在他身上一瞬,随即转开,任由他诊脉。
虽说那道一落即移的视线着实让人无端胆颤,可到底摄政王寡言,不会多言。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能如往常一般安然无恙地离开。
王圣手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佯装镇定地给江怀允搭脉。停了片刻,移开手,准备收拾药箱告退。
可万万没料到,一向沉默的摄政王,今日却罕见破例,忽然问:“本王脉象如何?”
摄政王语调平静,声音清淡,落在王圣手耳中,无端让他听出些许冷寒。
王圣手下意识颤了下。
江怀允仿佛未觉,只平静地望着他。
王圣手忙避开他的视线,理好心绪,垂首道:“王爷身子康健,并无大碍。”
“既是如此,明日便不劳圣手奔波。”江怀允神情淡淡。
王圣手顿时为难道:“这……”
他倒是想不来,可小陛下每日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怎么敢躲懒?
停顿片刻,王圣手冠冕堂皇道:“陛下挂心摄政王的身子,老臣深蒙圣恩,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换言之,不是他想来,而是他不得不来。
江怀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并未再多言。
王圣手如蒙大赦,匆忙整理好药箱,起身就要告辞。
江怀允这时又道:“圣手既深蒙圣恩,如何敢做下此等欺上瞒下之事?”
他的视线半垂着,明明是质问之语,语调却平淡得仿佛信口道来,以至于王圣手没有察觉到分毫威慑,甚至还不解地觑了江怀允一眼。
“老臣就职于太医院,请脉用药素来不敢懈怠,委实不知‘欺上瞒下’一句语从何来?”
“圣手当真不知?”
“伏请摄政王解惑。”
兴许是当真一无所知,王圣手满目疑惑,显得格外有恃无恐。
江怀允复又问:“本王的脉象,圣手当真觉得无碍?”
王圣手斩钉截铁:“确然无碍。”
“可却有名医言,本王的脉象,与当年江楚疫事中不幸染疫之人的脉象一般无二。”江怀允终于抬眼,古井无波的目光缓缓移到王圣手身上。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王圣手,在听到“江楚”二字时,忽然僵在原地。肩上的布带一滑,药箱腾地一声砸落在地。
江怀允置若罔闻,居高临下地望着跪伏在地的王圣手,冷声道:“王圣手因在江楚治疫有功,才获此殊荣。可当年平疫的圣手,却认不出江楚疫事中的脉象,难道算不得欺上瞒下?”
尾音落下,满身的威慑似重石一般砸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清冷的大殿里,王圣手忽然间就冒出一身的冷汗。他想出言辩驳,可对上江怀允的目光,霎时间脑海中就变得一片空白,只颤着声无意识地唤:“摄政王,老臣……”
他死灰般的面容上流露出哀求。
江怀允视而不见,只漠然地盯着他。
半晌,王圣手喃喃道:“可老臣只是听命行事……”
“事情既已败露,不论奉的何人之命,所有的罪责皆是由圣手一人承担。”说着,江怀允的语气难得带了些微的轻讽,“圣手深谙朝堂之道,难道还妄想能够全身而退吗?”
王圣手忽而一僵。
他虽痴迷医道,可并非愚笨之人。曾经是一叶障目,未曾深思。如今得摄政王提点,才陡然间醍醐灌顶:
那样的心狠手辣之人,若江楚一事大白于天下,焉会给他生机?
他当初以为放在眼前的是坦途大路,是以头也不回地踏上去。可如今方知:哪有什么不劳而获,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人选定的替罪羊。
王圣手额上冒了一层薄汗,下意识抬手去擦拭,一碰才知,他的手心不知何时也变得汗涔涔,蓄了满手的汗珠。
江怀允一无所觉,只轻轻阖上眼,闭目养神。
良久,静寂的殿内,传来一道下定决心般的哀求:“求摄政王,救老臣一命。”
*
与此同时,金銮殿。
谢祁身着朝服,在宫人的高喝中徐步走进。他身姿挺拔,姿态清隽,唇边弯出恰到好处的和煦弧度。即便被众朝臣注视着,面色也分毫不改,反而自带一股贵气,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