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修文循着声音一看,才发现旁边原本空无一人的监室如今新添了位“狱友”,正抱着木柱哭个不停。
骆修文下意识蹙了下眉,脚步一转,就要往离这位狱友最远的角落挪去。
“狱友”似是被狱卒开门的动静打断,仰头望了过来。
骆修文余光瞥见那人的相貌,登时一顿。
“狱友”面上很是狼狈,可他尤自不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来想和骆修文打个招呼,却在近前的时候,隔着雾蒙蒙的一层水意,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狱友”眨了眨眼,脸上的委屈一瞬间悉数变为茫然。半晌,他犹豫着问:“你……是骆修文?”
骆修文抿了下唇。
来人似是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不等他张口,便惊奇感叹:“原来你居然真的长得这么像我!”
*
审讯室的两人并不知道监牢情形,二人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此行目的既已达到,江怀允便不多留,循着原路离开。
谢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轻笑道:“子平带人去了梓州,阿允无需另派人手。”
江怀允思绪一滞,抬了抬眼,侧目望去:“你方才怎么不提?”
似是没料到江怀允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谢祁眉梢微扬,好整以暇地反问:“阿允怎么不问问我因何派人去了梓州?”
“没必要。”江怀允惜字如金。
韩子平中途回过盛京,如今被派往梓州,左不过是和科举一事有关。谢祁本就心智过人,他能有此未雨绸缪之举,是情理之中。
江怀允言简意赅,谢祁却是准确无误地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噙着笑道:“也是,阿允知我甚矣,何须多问。”
话中带了几分调侃,江怀允充耳不闻。
谢祁见怪不怪,他负手徐行,边侧眸望向江怀允,言笑宴宴道:“那方才一问,阿允不妨猜猜看?”
江怀允敛回视线,不再多言。
谢祁轻笑着问:“阿允怎么不说话?”
江怀允声音淡淡:“本王不喜强人所难。”
他有此问,原本就是临时起意。谢祁几番迂回,将他为数不多的兴致败了个干净,顿觉索然。更何况,谢祁所言惯来真假难辨,与其穷根究底出一句假言,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问不听。
两人沉默着朝外走,谢祁原是同江怀允并肩而行,兴许是走得慢,不消片刻,又被落在后面。
江怀允没有察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听到谢祁喊:“阿允。”
江怀允未曾开口。
似是料到了他定然会无动于衷,下一瞬,耳边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江怀允神色不变,听到将将追上来的人温声询问,“方才一问,我有真话假话,阿允想听哪一个?”
江怀允心中升起些许古怪,照谢祁的性情,此时应该顺水推舟地揭过方才那个话题才是,怎么忽然又旧事重提?
他侧过头,定睛看了片刻,对方笑意盈盈,仿佛方才良久的沉默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很是自如。
江怀允懒怠去细究异常之处,只转回头,淡淡道:“都不想听。”
谢祁没露出多少意外的表情,反而意料之中地低笑了声,意味不明道:“阿允错了。”
这话委实没头没尾,江怀允倍感莫名其妙:“什么?”
“阿允那日说,我不曾让你看透过。”谢祁徐徐开口。
经他一提醒,江怀允想起来了。他朝身侧看了眼,委实不明白眼下的谈话怎么又和昨日的话有了牵扯。
谢祁不避不让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轻缓:“可是,究竟是我不曾让你看透,还是从一开始阿允就不想睁眼去看。”
江怀允脚步一滞。
谢祁也停在他身边,声音极轻:“诚然,我一开始接近你确然是另有所图。可时过境迁,眼下已然不是往昔。我早前便说过,只要阿允问,我就坦诚相告。如今亦然。”
身前不远处是紧紧闭合的天牢大门,身后是被远远抛在后面的监牢,他们二人就站在仅容三人并肩通过的过道里,两侧墙间嵌了灯烛,哪怕烛火旺盛,映在不露分毫阳光的天牢里,也不觉明亮。
江怀允转身望去。
因着打小生病,谢祁素来清瘦,轮廓一向分明。可这烛光昏黄,映在他脸上,反倒将他轮廓间的锋利消弭了些。
江怀允抿了下唇,面上露出几分怔然。
失神间,谢祁不待他问,便主动道:“假话是忘了,至于真话——”顿了下,他轻轻一笑,续道,“阿允的幕僚,自然要阿允来管。”
不消他多言,江怀允也能领会到他的言外之意。
骆修文如今投靠在摄政王府,若是他的顾虑皆是谢祁所解,经年日久,又和谈对摄政王府忠心耿耿?
江怀允回过神,良久,缓缓开口,想要道谢,却见谢祁一摆手,道:“我可不是为了听你一声谢。”
江怀允难得耐着性子问,“那你所图是何?”
谢祁笑意深深,状似认真地思考片刻,沉吟道:“大约是日行一善?”
江怀允:“……”
原本带着些温情的气氛被他一句话驱得干干净净。江怀允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回过神,继续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