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允没再耽搁,掀开被衾穿衣。
穿到一半,“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似是怕惊扰了他,来人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十分轻缓。
听动静,不像是谢祁。
江怀允便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套上外裳,理好衣冠后绕出屏风。
李德有听到脚步声,拨弄炭火的动作一顿,直起身请安:“摄政王。”顿了下,有些局促地赔礼,“原是担心山里冷,老奴才斗胆进来理理炭火,没料想吵醒王爷……”
“无妨。”江怀允惜字如金地打断他。
李德有心下稍安,又道:“膳房里温着早膳,老奴这就去端来,王爷稍等。”
江怀允“嗯”了声,转念想到什么,又将人叫住,问:“你们王爷呢?”
“这个时辰殿下应当在享殿为先皇先皇后上香。”
殿下。
江怀允注意到他对谢祁的称呼,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李德有微低着头,肩背有些佝偻,面白无须,显得脸上的褶儿愈发明显。观其姿态,似乎是从宫里出来的。
屋里静静,江怀允径自去洗漱,李德有猜测着他估计是没有旁的吩咐,便躬了躬身预备出门去端早膳过来。
江怀允洗漱的间隙听到动静,头也不回道:“等等。”
李德有依言停步。
江怀允洗漱完毕,转身道:“不用端早膳了,本王直接过去找他。”
李德有不了解江怀允的脾性,见他主意已定,犹豫了下,终是没反驳,带着江怀允前往享殿找谢祁。
从住处到享殿大约要走一刻钟,江怀允看了眼谨慎带路绝不多话的李德有,不动声色地问:“你一直在这儿守陵?本王似乎没有在谢王府见过你。”
李德有笑着回:“老奴原先是服侍先皇的,先皇去后,得殿下恩典,一直在乡下老家住着。年初的时候殿下身子不大好,老奴才又回京。留的时日不长,是以王爷不曾见过。”
江怀允依稀记得,先皇身边的首领太监姓李,昨夜谢祁口中的“李叔”,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所幸如今殿下身子已然大安。不然九泉之下,老奴也无颜面见先皇。”李德有边带路边道,“听殿下说,他体内顽毒能祛,多亏有摄政王出手相助。”
江怀允淡道:“解毒全靠大夫,本王并未帮上忙。”
李德有却摇摇头,笑道:“若非摄政王,殿下恐也不会将身上的毒放在心上,遑论主动去寻解毒之法?”
江怀允侧眸望去。
李德有声音徐徐,似回忆般轻声道:“殿下自小就是极有主意的人。先皇先皇后去得早,殿下小小年纪便失了护佑。叔父不慈,他在鬼门关里过了几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幸有摄政王,让殿下知道,世上除了报仇雪恨,还有更为珍贵的东西。能得摄政王真心以待,是我们殿下的福气。先皇先皇后是最通情达理、最不因循守旧的人,先皇为先皇后空置六宫,不纳妃妾,他们若在天有灵,得知殿下寻到了知心人,定然欣慰万分。”
江怀允听懂李德有的言外之意,微抿了下唇。
他从李德有对谢祁的称呼中察觉出端倪,担心他和谢祁并未刻意避讳的亲近举动会引得这个被谢祁分外尊敬的人怀疑,所以故意试探他的态度。
没料想李德有不仅知道,还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
“摄政王这边请。”
庄肃的享殿正在眼前,江怀允脚步一顿,对上李德有望过来的不解目光,沉默片刻,启声道:“我知道。”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太简洁,又补充道,“您放心。”
这是承诺。
李德有微怔之后神情舒展,庄重拜道:“那老奴就祝两位王爷情似金坚,厮守余生。”
江怀允回礼,言简意赅:“多谢。”
李德有喜笑颜开地把江怀允带到谢祁跟前,给先皇先皇后进了炷香,一刻也不多待地退下。
谢祁微扬了下眉,好奇问:“你和李叔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江怀允绷着脸没搭腔,拿了香,对着高高的牌位恭敬地拜了三拜,上前将香插到香炉里。
谢祁锲而不舍地追问。
江怀允被他缠得无法,搁好香,正想避重就轻地转述,余光撇见香案上熟悉的鸯佩,改口问:“你怎么把玉佩放这儿?”
他转移话题的痕迹太明显,谢祁笑了笑,没戳破,顺着他的话回:“阿允赠我鸯佩以求余生,父皇母后在侧,哪有不上禀的道理。”
说着,他朝江怀允伸出手,又道:“阿允可带着另一块鸳佩?鸳鸯成双才是好兆头。”
江怀允对上谢祁含笑的眼神,停顿片刻,微垂下眼,从袖袋中取出鸳佩放到他手心。
谢祁垂眸看了眼,忽然就明白了阿允赠他鸯佩的缘由。
他受赠的鸯佩栩栩如生,线条流畅精致,可如今手中这块鸳佩的雕工却远不如鸯佩熟稔,虽然图样清晰,可仍能看出雕工生疏。
想来阿允是先雕刻的鸳佩,再雕刻的鸯佩。
谢祁心下温软一片,他握了握手中的鸳佩,郑重其事地放在鸯佩的旁边。
对佩相合,鸳鸯成双。
谢祁望着江怀允,温声道:“阿允,我父母最是开明通达,他们在天有灵,会保佑咱们的。”
“我知道。”江怀允颔首,顿了下,有些不自在地将方才缄默不言的事转述给他。
谢祁听完,拖着调子道:“看来上天注定,今日就该是咱们过明路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