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只是她不一样了。
又有些发痴的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白玉京,直想的肝肠寸断时,黄珊恍惚记起,该去找狄青麟了。
狄青麟……狄青麟他在牡丹山庄到京城的路上。
☆、
要离开洛阳盆地往黄淮平原去,必先要过一道虎牢关。
狄小侯的车马正行在那条路上。簇新的漆篷马车稳得像行在云上,车壁铺罩的锦缎仿佛霞蔚,车窗镂雕的花影那样精美,映在垂帘上摇曳似真。
车夫仿佛聋了一样,一尊木像般坐在车把式位子上。他牵引着雪白的骏马,绝不会知道车厢里正发生着什么。
马蹄声不紧不慢,脆生生的回响在仲夏森绿的槐木林中。
树很高,阳光落下也被遮挡的散碎如雨,涂荫淡抹深叠,与远山黛色,近草茏葱一同飘来,渗入那架奢侈华美的马车里,湿润无声的滴在狄小侯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酒里,又飘摇的落在思思僵硬的尸体上。
她的手仍然洁白如玉,指尖的蔻丹仍鲜血般艳红。狄青麟啜饮之余,眼角瞥到它们,仍不由凝目欣赏了一刻,带着杀人余味后融淡冷漠的微笑。
但再美丽的尸体也是尸体,如果不妥善保存,总会发臭,,令人遗憾的消散在世间。所以狄青麟决定尽快处理她,在进关之前。
他这样心绪祥和的想着,又饮了一口酒,随之颇有些迷醉的垂目流连思思面目扭曲的脸孔,想再一次回味捏碎她喉咙时那种逼近死亡的兴奋感——但马蹄声忽而一顿,车停了。
他苍白的脸孔几乎是一霎间重回冷漠。
车帘不动,珠光晶莹的酒液不动。狄青麟的手没有放在那柄透明如水的薄刀上,他一身白衣如雪,也只安静而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处,却仿如身处云端莲上。
车夫没有说话,难道他不仅聋,还是个哑巴?
狄青麟的目光透过雕花槅扇,望见翠色绢纱上映出的隐绰树影,并一白衫丽人。他并没看清她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楚这是个难得美人,因为他已经产生了想杀她的。
这渴望与醉酒后的冲动杂糅一起,让他动了动喉结。
但那人影向他说话了,她的声音是熟悉的,动听的压过翠鸟嘤呖之声,温柔的仿佛水波笑影儿,狄青麟一听就抬手推开了车门。
黄珊正俏生生的向他笑着,白衣,碧树,金日仿佛都刹那间被她的容光压过。
车夫悄无声息的死在原地,仍扯着马缰如同木像。她视若不见的向狄青麟走过来,步履缓而摇曳的像落叶摇花,但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他面前,然后又轻盈盈的两手握住他的右腕,像要过来撒娇一般。
狄青麟毫无表情的脸孔终于在此刻微微动容了,他的气色仿佛更苍白,眼眸也似更深黑,正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定定望着自己的右手。
这世上还没有人活着见过狄小侯的那把薄如纸,清如水的刀。
因为他的刀已经臻于绝境,以致杀人一瞬仿佛是流水丝光,快到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流不出一滴血,快到几乎天下第一。
但现在,黄珊握着他的手,亲昵的将他的刀接了过去,放在了一边。等她回过头来,狄青麟仍然带着那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静静的望着她,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黄珊见他这样子,不由得就又笑了。在思思的尸体旁,她再次双手握住他的腕子,爱极了般痴痴的望着他,再叫他:“三哥……”
狄青麟还未回话,就又见她那烂漫动人的美丽脸孔霎时又阴沉下来,她死死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又轻而顿的重复了一次:“三哥。”
下一刻,黄珊打量着他那张英俊之极的脸,废掉了他全身的武功。
也许是痛苦过于剧烈,狄青麟产生了一瞬间的意识丧失,但是在他自己清醒过来前,黄珊干脆把他弄晕了。毁尸灭迹后,车也是现成的,马也是现成的,她把狄青麟安顿在车厢里,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就上了路。
这一路就走了好几个月,从仲夏走到了仲秋,直走到所有人都想不到九公主和小侯爷会去的地方。
于是狄青麟终于可以醒来了。
车上到底还是光线虚弱,他缓缓睁开眼时,视线一片朦胧。但只回忆了一瞬,就意识到自己如今已形容废人,甚至连健康的普通人都不如了。
没有车辙声,没有马蹄声,车停着。
黄珊正伏在他胸前,珍惜之极的轻抚他一绺乌黑的长发。眼见他目光清明起来,她渐渐露出一丝开心极了的笑容来。
她还是那么美,美到就算杀了人都令人舍不得与她生气。
狄青麟就注视着这样的她,然后听她在耳边甜言蜜语道:“三哥,咱们出雁门关了。往后,就我一个人,你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黄珊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将他藏了起来,藏进兰州城里一座毫不起眼的三进宅邸中。
宅子坐落在老街深处,连楹乌漆并门枕石雕多有风日侵蚀,卷草如意纹和着尘埃,不显半点风光。院里也并无多少精致,只在石板路两侧的泥院里零散栽了几棵白杨树,种了几丛百合花。
陇中八月,天碧如洗。晨光清冽的照在屋檐上,燕子窝外,落地一片暖融融的错觉。而黄珊一大早就站在矮石阶上看这风景,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心情雀跃之极,心想总算有一回在要攻略的主角面前不用装相了。
想到这儿,她又念起了狄青麟。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世袭一等侯狄青麟会生趣寥寥,性嗜杀人。毕竟他爱享受到极尽奢华,毕竟他看上去那样年轻,那样英俊,那样惊才绝艳,高不可攀。这样的人,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一个没有正常人感情的冷漠残忍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