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容色依旧平静,嘴角弯着一丝浅到有些像苦笑的弧度,却又因云淡风轻而令人揣摩不透,但无论如何,黄珊清软又带些快活的天真气的话令他神色很微妙的微微一动。
沉默一刻,他望着黄珊,用极为动人的声音问:“你好像不认识我?”
黄珊更好奇了似的,她似乎仔细打量了他:“我应该认识你吗?”话音未落又急忙改口,学一副不伦不类的口吻道,“……嗯,在下初临江湖,早年长于深宅之中,对许多事不甚了了。兄台见谅,见谅!”
那人清亮的眼眸里,因这话渐渐染上了一丝莫名的色彩,他静静等她说话,不言不语,直到黄珊问“请教兄台名讳”时,才不露声色的回过神。
在黄珊期待的目光中,他最后仔细凝视过她一眼,忽而便仿佛将所疑之事遗忘殆尽般微笑了,仿佛一瞬间有莫名的温存气息隐晦浮落在他的神色中,又仿佛那只是错觉。
“我姓白,白玉京。”他的语声如弦在琴,如水在涧,“传闻中劫持了你的恶匪,似乎正是区区在下。”
☆、
黄珊双手拂着斗笠白纱,瞪圆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她双腿把马肚子一夹,头也不回一溜烟就跑。
这一跑足有一个时辰,可等她再次在马上回头张望时,一身旧白衫的白玉京仍然悠然缀在她身后百米之外的地方,游刃有余,面带微笑的信步而行。
于是一追一跑,直从冬草哀黄跑到了春柳新绿,从淮北平原跑到了江南水乡。
白玉京似乎跟她卯上了。
黄珊坐在街西的新开酒楼里,确信自己天然去雕饰的演绎了失忆的九公主应当怀有的心路历程。
打一开始,她一路快马加鞭夹着尾巴逃跑,直把自己跑的神思憔悴,劳累不堪,白玉京却只一直跟着她,不与她说话,也不与她为难。因此等过了长江,她气急了,却也多少知道对方对她并非纯粹的恶意,因此反而破罐子破摔,斗笠也不带了,一路素面朝天招蜂引蝶,也不知遇到了多少劫财劫色的,竟通通被白玉京一语不发的打发了个干净。
事已至此,她便也不急了,打杭州往南,便一路赏花玩柳,戏鱼追燕,遇到好玩的就买,遇到好吃的就吃,反正跟踪狂白玉京也多少充当了保护神的角色。
黄珊施施然在窗边坐着,一手撑着腮,一手拈着一块梅花糕小口小口的吃着玩,眼波觑着她斜对面二桌正喝茶的白玉京。正当时,店小二又麻利的跑到她跟前儿,道:“姑娘,拢共是……”
黄珊挥挥细白的手指,冲白玉京一点:“帐他结。”
店小二有些为难,他迟疑的向白玉京那桌望了一眼,只见后者自顾自喝茶,似乎与这边并不相识:“这……”
他话音没落,白玉京从衣袋里轻巧的摸出些许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黄珊忍不住便嫣然一笑。
几百里的古怪同行后,她终于决定跟这位白老兄谈一谈。
于是白玉京喝完一口茶,抬头便见黄珊双手捧腮,一语不发的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白玉京也不说话,他惯常很沉得住气。
因此江湖小白的九公主黄珊自然忍不住先开口了:“你干什么总跟着我?还又是帮忙又是付账的。”
白玉京问:“有人帮你付账还不好?”
黄珊玉容不展,两颗眼瞳像是春水浸着的黑珍珠,她严肃的凝睇着他:“你是不是要把我捉回去,好洗清你身上的罪名?”
白玉京垂目望着瓷杯里绿毫浮沉的茶汁,沉默了半晌才道:“回去难道不好?”
黄珊似乎虽仍对他怀揣戒意,但相伴数月却又仿佛结成了某种古怪的默契,令她张张口道:“你不懂。回去不好。”
白玉京没有接她这句话,而是停顿一下,转而淡淡陈述道:“我听过几许传言,说九公主大病失忆了,看来似乎是真的。”
黄珊用见了鬼的神情看着他,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玉京丝毫不提曾与她相识的旧事,只是道:“你一路表现出的习性与宫廷贵女疏有不同。”
黄珊不着痕迹的审视他片刻,也不接他的话,只是又莞尔道:“你不捉我回去,我们相安无事好不好?”
她这一笑,恍若月影重花,雪落秀壑,令人不知今夕何夕。白玉京坐在她对面,待这一笑霎现,竟又沉默了。
黄珊与他相视几息,仍无法从他漆黑的双目里看出任何什么,可她神色却仿佛忽而微微动容了。
片刻后,她问:“你之前是不是认得我?”
白玉京微微一笑:“你的菜来了。”
黄珊懊恼于总是被他掌握谈话节奏,又不愿纠缠追问,便将话题最后转到了重点上:“说好了不捉我?”
白玉京正色道:“我四海为家,落拓天涯,本也不是专程来捉你。”他喝了口茶,“什么时候想捉你了,再捉。”
黄珊脸一拉,转身走了再不理他。
饭罢,她掉马往西,向池州扬长而去,后面仍跟着个白玉京。
他最开始一如往常的不同她多话,但待行了数日,他便意识到她正往哪儿去了。
一日午后,黄珊照常行马,眼角余光忽见右侧白影一飘,她侧头去看,白玉京已在她的马旁了。还没等她问话,白玉京平淡沉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最好不要去池州。”
黄珊侧首瞧他:“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叫公孙静的正在池州的风云客栈做一项大买卖?”
白玉京道:“我大概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