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虎子被一招制住,嫌犯们一哄而上,就像默片中恪守帮规的黑暗武士,不管闹出多大的事儿,绝对不能出声音。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一旦引来管教是什么后果。
身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程兵惨笑了一下。
不料这时阿哲直接斜刺杀出,就像一头猛兽,疯了一样死死咬住虎子,他的兽性被完全激出来,在这种更本能的操作面前,虎子竟然弱了气势,他尝试着挣脱掉阿哲好几次,但阿哲的嘴巴就像安装了精确制导系统,每次被挣脱后都能迅再次找到虎子露出的肉。两三秒过去,虎子虽然在其他嫌犯的竭力帮助下摆脱了阿哲,但身上已经有了六七处流血的伤口。他疼得直捂嘴。
但没有喊出声,他怕惊动管教。
阿哲已经被几个嫌犯按在地上,但气势一点也没弱,他尖声叫着:
“要么你们今天把我打死,要么我就一个一个把你们咬死,除非你们不睡觉,你们等着!”
程兵向前一步,就像护着老张、马振坤、廖健、蔡彬和小徐一样,他猛地推开嫌犯,站在了阿哲面前。
程兵根本不在乎惊动管教一事,在他心中,号子已经变成了三大队的审讯室。
“再动他,我打报告,你们都得加刑!”
就连虎子都不说话了。 “琅琅,琅琅,琅琅,琅琅。”
虎子带头,所有嫌犯自动靠到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红中极其悠然地,拖着脚链,慢条斯理地走到程兵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吗?”红中指了指阿哲,跟程兵娓娓道来,那口气就像在评价动物园的猴子,“打从他进来开始,擦地干活都还行,就是我打他,他不喊求饶,这说明什么?”
说到这儿,红中顿了顿,程兵的凛然盯着他,示意自己不会接茬。
红中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说:“说明他不怕我,那我怎么管得了别人?”
程兵声音低沉,喉咙出嘶哑的摩擦声:“你管不管得了和我没关系,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虎子在一旁压着嗓子叫嚣:“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
程兵突然爆了,他大喝一声:“我是警察!”
这一吼,囊括了程兵几十年如一日的从警生涯。是程兵内心深处的嫉恶如仇和正义至上,代表了程兵对弱者和受害者天然的同情心,呐喊出了程兵心中最深处的委屈和坦荡——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这爆出的正气竟然将步步紧逼的虎子打了一个趔趄!
虎子脸有点红,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揍程兵一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迈不开脚步。
所有嫌犯都看着红中,大家都想知道,如此针尖对麦芒的时刻,这个一直以权威不可侵犯自居的号头,听到对方喊出“我是警察”这四个字之后,该如何应对?
阿哲心里一沉,他感受到了其他嫌犯的摩拳擦掌,觉得程兵惨遭毒打在所难免,而这顿打一定会引来管教,到时候号子里的所有嫌犯都会去小黑屋里关禁闭。
就在这时,红中慢慢逼近程兵,恶狠狠抓住程兵的头,目光凌厉且语重心长对程兵说道:“我在这儿进进出出加起来十几年,送你一句话。
在这里过活,要学会认命。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是了……”
红中意识到程兵并非池中之物,也没再难为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床位,舒服地躺下闭上了眼,就像在家里一样自在。没一会儿,他竟然出了轻微的鼾声。
阿哲也愣住了,他和其他嫌犯面面相觑,虎子愣在原地,他低声骂了句娘,无奈地一挥手,他的拥趸们都悻悻然回到了铺位上。
程兵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红中刚才的话就像是刀刻一样印在程兵脑子里,他反复咂摸其中的每个字,越想离现实越近。
终于,他彻底接受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如果说从让号子中所有人“听话”“怕他”“好管”的角度来看,红中确实做到了。
程兵对他刮目相看。
天亮了,程兵几乎一夜没睡,刚刚迷糊上就被起床号叫醒,这是程兵在号子里沐浴的第一抹朝阳,望着那个小小的铁窗,程兵有些无所适从。
在管教的安排下,他行尸走肉般跟着其他嫌犯一起走出了铁门。
这里的空气终于通畅些,不过程兵还是紧了紧鼻腔。从进了号子开始,程兵就一直闻到一股怪味,他最初以为是马甲残留的味道。不过,等他看到飘荡在窗外的浊气,他惨笑着明白了一切。
明明阳光明媚,建筑物外就是灰蒙蒙的。
这种情况,他只在殡仪馆见过。
狭窄的走廊内,李管教威严地站在墙边监督,嫌犯列成两行,来回小跑,就像撞了鱼缸才知道回头的观赏鱼。更可笑的是,这走廊长度最多不过三十米,就是来回跑五圈,也不比操场一圈。 在红中的带领下,所有人高喊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
程兵实在张不开嘴,身边的嫌犯却喊得气势雄浑。
“遵守监管,服从管理!”
“一二一,一二一。”
“改恶从善,重新做人!”
地方实在有限,各号嫌犯轮流出早操,回到号子排队等早饭时,程兵依然能听到其他号子嫌犯的口号,和李管教的训诫。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号里的嫌犯从铁门一直排到蹲厕,程兵当然是最后一个。眼望便池,耳闻碗勺相撞,那些一直被程兵嗤之以鼻的三流刑侦剧场景,居然真的降临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