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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第1页)

甘小栗站起來把報紙拿給老六看:「你看最後一版上登著什麼?我是不是也可以登個啟事找我阿爸?」

「嚯,我不認字。」

「我找找看要怎麼才能在報紙上登啟事……」甘小栗自顧自將《檳榔晨報》來回翻了幾遍,突然「哇」一聲叫了出來。

老六好奇:「又怎麼了?」

「張靖蘇!張靖蘇!報紙的主編叫張靖蘇!」甘小栗一把將報紙揉在手裡,一蹦老高:「是張老師!張老師果然就在喬治市!」

報頭下面赫然印著有「主編張靖蘇」這五個字。

「報紙!我的報紙別給揉壞了!」帳房從櫃檯後面追出來。

雜貨鋪二樓傳來關窗戶的聲音,三個人不約而同向上看去,只見二樓店主夫婦臥室的窗戶緊閉,只有曬衣繩上掛著「萬國旗」一般的零碎衣服,濕衣服滴下水來,落到每個人的脖子上,在馬來亞多變的天氣里這水很快變成了細密的雨。

下午,雜貨鋪的老闆高元保回來店裡,老帳房還是蠟像一樣坐在櫃檯後面,叫人懷疑他到底還有沒有呼吸。甘小栗沒什麼事,坐在鋪子後面打盹,脖子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頭點得都快掉了。

這個世界上的老闆,無論身價幾何,內心大概都有一樣的想法,那就是見不得夥計偷懶。高元保走到鋪子後面,揪住甘小栗的耳朵往上提:「起來幹活!」

甘小栗口裡發出「唉喲哎呦」的嚎叫,這位高老闆跟他老婆何氏一樣愛揪人耳朵,只是男人手勁更大,耳朵被揪得生疼仿佛隨時能脫離本體獲得自由。他哀求著說:「老闆放手!求您放手!活都幹完了。」

「那也不能睡覺。」高老闆鬆開手,「你再去潮州街一趟,催一下上次的賒帳,說好三五天就還的,今天還不見送錢來。」

甘小栗一聽是「潮州街」,也就是《檳榔晨報》報社所在的地方,自己上次還被迫裹在學生隊伍里去過一次,還遇到了……啊,扯遠了,總之那可是他求不得的地方,立刻滿口答應下來。

「隨便再送一袋米去。」高元保物盡其用,掏出一個寫著地址的紙條,「地址在這兒,你給我穩穩妥妥的送過去,聽到了嗎?」

「明白!」甘小栗答到,扛起米袋子就出去了。

「毛手毛腳。」高元保嘆到,帳房從昏暗的櫃檯後傳出一聲附和。

剛下過雨,空氣里還飄浮著甘甜的味道,街道上的行人逐漸變多。在檳榔嶼的喬治市很容易看到英國人,他們多數是在殖民政府里工作,也有不少是商人。和南洋的華人還有當地土著相比,這些人身材相對高大,走起路來昂闊步。甘小栗聽老六抱怨過「英國佬不好拉,太重,太著急」——這讓他想起自己在鄞縣遇到過的洋人,進而想到密斯特詹,尤其是自己還有一封信要交給密斯特詹。來喬治市的近半個月裡,他幾乎已經忘掉了送信的事。

胡老闆泉下有知,拜託請惦記著我的好,惦記著我甘小栗就算是遠渡重洋,也依然把他臨終託付給我的東西收藏得妥妥噹噹,甘小栗這樣想著。

路遠無輕擔,肩頭的米袋子越來越沉,甘小栗還未像腳夫天財那樣慣於搬運重物,他兩手扶住米袋的兩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慢慢地胸腹中一陣發虛,膝蓋微顫,後背叫汗水浸得透濕。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路,他索性在路邊停下來休息,頭頂烏雲散去,陽光灑下來照得人眼暈。

甘小栗渾然不知自己此時面色蒼白,口唇發紫,站在路邊虛晃得如同一張人形皮影。

剛巧已經到了潮州街口,遠遠可以望見報社的小樓,他心裡說送了米再來,沒想到就是「望一望」的動作突然勾起他一陣暈眩,整個人忽地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到了滿是泥水的路面上。

一輛汽車響著喇叭開過去,飛濺起的泥點子糊了甘小栗一身。

「我問候你八輩祖……」罵人話還沒說完,剛剛過去那輛車又倒了回來,他怕又沾一身泥急忙用手支撐起自己往旁邊躲去,可手到底沒力,身子一歪,整個人倒在一小灘水。

車上下來一人,身材碩長不輸英國佬,頂端油頭鋥亮,底部皮鞋光潔,正是風度翩翩佳公子、錦衣華服大草包——不消說,坐汽車路過甘小栗還能折回來的,整個喬治市沒有第二人選,來者正是簡行嚴。

「可算讓我找到你了。」簡行嚴眯著杏仁眼,低著頭對甘小栗說到。

大概是受不了對方散發的耀眼光芒,甘小栗來不及搭腔便翻了一個白眼,接著這白眼越翻越大、越翻越白,腦門冒汗、下顎鬆弛——他直接暈了過去。

第21章重逢又重逢(二)

在一陣清脆的耳光聲中,臉頰被扇痛了的甘小栗緩緩清醒過來。

面朝天空,陽光還是那麼刺眼,檳榔嶼的一切看似照舊,阿爸仍未尋得,小桃杳無音訊,那封寫滿日文的信件還在自己床板的縫隙里夾著,高記雜貨鋪的米……米!甘小栗想起米的事,翻身坐起來,結果頭撞上了一個尖尖的下巴核兒。

簡行嚴被撞翻在地,這下兩人一同坐在太陽底下,屁股共享同一灘泥水,顯得無比公平和諧。

「少爺!」守在簡行嚴身後的司機連忙上前扶起他。

簡行嚴用手攔住,英雄一般搖晃著站起來,對濕漉漉的臀部不以為意。實際上,甘小栗那一撞,撞得他眼冒金星,但簡行嚴生來就是個豁達不拘小節的人,對這種無心之失並不加以責怪,他反倒在意地看了看甘小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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