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不得不佩服太皇太后的观人于微。
“承祜,你把太子照顾教导得很好,也把父子兄弟间的关系维系得不错。想来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在将来太子和皇帝出现矛盾的时候将其处理好。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太皇太后突然有些低落道。
承祜心里一惊,刚想开口却被打断。
“承祜,当初你说你心有牵挂,不易开怀,却总是有时。我心里就觉得不妥,心有牵挂这四个字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平常,但是对于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来说却是魔怔,因为一旦被你们放在心上去的人,那便是这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了,若是为了那人,便与天下为敌都不惧怕的。”太皇太后语含苦涩,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本想着趁你年岁尚小,带你到五台山上去感悟一番,或能看淡一些,谁知道你刚刚给我的答案与当初一样。你聪慧早熟,自小比谁都清楚皇帝于你本质上来说是君,所以你总是宠辱不惊,温和平淡,但唯独对着太子却是一番真心实意,千般算计万般筹谋,这般兄弟情深没什么不好,但是为何就把他放到心尖子上去了呢?你道我为何担忧?我怕的是将来太子与皇帝对上,你便会弃了那父子之情!你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到时候他该伤心到什么地步!”
最后那几个字可谓掷地有声,承祜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看得如此之深,他最隐秘的心思竟在老人的面前无所遁形,让他连争辩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乌库妈妈,你也道在皇阿玛底下做太子不易,天家亲情本就淡薄,父子兄弟……又有几个能长久的。”他脸带黯然,想到前世兄弟们最后那般凋零,若康熙真顾念父子之情,便不会为了皇权挑起夺嫡之火,最后焚毁了一切。
“承祜,乌库妈妈老了,看不到你们的将来了,我只希望你永远记着,皇父皇父,即使是皇,但终归还是父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了这血脉情分。”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道。
“乌库妈妈,皇阿玛是天生的君王,我们这些为臣为子的是伤不了那血脉情分的,只有他才是一切的主宰。”承祜低声道,他想太皇太后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康熙不先伤了孩子的心,他断不会主动损毁这父子之情。
太皇太后看着面前的孩子,终究是不再说什么,只说自己乏了让其退下。
心有牵挂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如梦魇般的存在,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是毁在了这四个字上面,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不能有心,不能有牵挂,一旦有了,就是万劫不复啊!现在只祈求这父子三人永远都不要对上,二对一,无论怎样都是两败俱伤!
出了慈宁宫,承祜才发现天空居然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那般阴沉的颜色,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太皇太后所说的话。
皇父皇父……终究是父啊!他叹了口气,前世的记忆太惨烈,即便今生康熙的慈父心肠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总还是无法放下那曾经的伤害。
他一直都告诉自己,康熙于他是君主,而不会是单纯的父亲,他能够利用他的宠爱但不能沉溺,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为了自己和保成的将来,定要从他的手上攫取权力,所以他看他的目光深处有着窥伺、觊觎、提防、揣测……却唯独没有父子温情,每一次的跪拜请安,就如同潜伏在他的足下。
承祜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若将来父子终将决裂,自己当真能狠心的对待那位……皇?父?呵呵,不是从小就下定决心,也一直为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对立做准备吗?为何现在才来动摇?承祜,已经到这一步了,你已经没有回头的资格了。
只是心底总是不停的回响着太皇太后那语重心长的话——皇父皇父,即使是皇,但终归还是父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了这血脉情分!
崩
康熙那天接到承祜派人送来的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宫,待去了慈宁宫却见着太皇太后气色良好,心底放松了下来,而且听闻他离宫期间大阿哥每天都到慈宁宫陪伴,不禁大赞其孝心可嘉。
只是康熙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几天,太皇太后的身体状态却突然急速衰败,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一天里竟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昏迷里面度过。
康熙整个人就像一头负伤的野兽一般焦躁不安,基本每天都要对着太医们咆哮一番,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根本没有一点用处,所以脸色越发的阴霾,皇帝的情绪影响了整个紫禁城,这一年的冬天也开始变得越发的难熬。
太皇太后的病倒也引起了无数连锁反应,每天请安的人络绎不断,不论真心假意,谁都害怕被情绪不稳的皇帝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后来康熙看着心烦便下旨将人都隔在外面,只除了两个嫡子能自由出入。
承祜想想觉得不妥,便向康熙进言让阿哥们都来探望,说太皇太后醒来能见着重孙子想来心情也会好些,于病情或许有利,康熙觉得有理便允了。他便将几个小的聚在一起交代,去看望太皇太后时也许不吵闹,只要求每人都带上佛经去那诚心念上一小会,算是为太皇太后祈福。几人都欣然应允。
之后的日子,康熙每天去看望太皇太后的时候都会看见小阿哥们在那低声诵经,即使是才四岁还没有上学堂的九十十一,虽然佛经上有些字艰涩难懂,都还是请教年长的哥哥,坚持了下来。看着儿子们这般有孝心,康熙焦躁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不少。